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,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://www.bookben.cn/ 神仙也爬墙 作者:大爷嘎意 【文案】 薄青染想,她大概是盘古开天劈地以来最窝囊的神仙。 虽然别人不这么以为,“什么,你窝囊?生就是上仙,天后娘娘宠你宠得没边,二皇子整日带着你胡作非为,还嫁了远古上神华陵帝君。你这叫窝囊,那东海早给投海的仙人塞满了,有精卫什么事╮(╯▽╰)╭?” 好吧,虽然他们说的都是事实,可有谁知道,这天后娘娘的宠爱不好受,二皇子的黑锅也很沉,最最可悲的是,她那刚成亲就失踪的尊贵夫君完全不是个东西。 他让她守了一万年活寡,好不容易回来了,身边居然带着个女人——他在轮回里找了一万年的真爱。 勒个去,兔子急了还咬人,神仙急了也爬墙,她又不是没桃花! 内容标签:小三 灵异神怪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:主角:薄青染(方青染) ┃ 配角:临渊,华陵,莫沅芷,白泽 ┃ 其它:小三 VIP章节 1chapter 01 灵漪仙子过来串门的时候,薄青染正躺在花梨木榻上有气无力地摇扇子。天气太热,她连手心都是汗,湿漉漉的,一按就是一个汗印子。 灵漪仙子鄙夷地撇了撇嘴,“薄青染,你既然没这道行,就去天后娘娘那避暑,守着这清源山做什么?” 清源山是天界百八仙山中最奇的一座,它明明是仙家洞府,偏偏有着人间的四季分明。 换了道行深的神仙,这四季变换对他根本不会有影响,可换了薄青染,清源山的四季分明只造成了她的冬冷夏热。 她没好气地瞟了灵漪仙子一眼,“你以为我不想去?就算我不想去,找个仙婢给我打扇也好,用得着在这折腾自己吗?” 灵漪仙子后知后觉的环顾四周,发现白水殿里除了薄青染以外,就连半个鬼影子都没有。她奇怪道:“清源山被屠山灭门啦?” 薄青染狠狠一扇子将她扇开,“你才被屠山灭门了呢!” 灵漪仙子出门前精心装饰过的云鬓霎时坍塌,她一愣,反应过来后朝薄青染阴森森一笑,“我今天是要去见七离上仙的,薄青染,你完了!” 换作平日,薄青染一定躲得飞快,可今天,灵漪仙子的手都快掐上她脖子,她却只叹了口气,“那个混蛋回来了。” “呃?哪个混蛋,二皇子?他不是才和天帝去西方界听佛祖讲经吗,这么快就回来了?” 在灵漪仙子看来,这三界六道里最大的混蛋就是二皇子。他整日带着薄青染这个小狗腿上天下地地胡作非为,今天推了太上老君的丹炉,明天画坏月老的姻缘簿,后天跑去东海龙王家把龟丞相翻个四脚朝天当陀螺耍,就连妖界二百七洞府里稍标致的男妖精女妖精,也都被他俩调戏了个遍,以至妖界多年“生擒天帝、踏破云霄殿”的口号都变成了“生擒二皇子,踏破清源山”,听听,这仇恨都盖过了种族矛盾,多尖锐! 可薄青染居然摇头,“是华陵帝君要回来了。” “啊啊啊啊啊!”灵漪仙子的尖叫声将清源山的飞禽走兽吓得四处乱逃,“你说真的?” “整个清源山上下都到山脚迎接他去了。你说,这个混蛋浪费了我一万年的光阴,这一万年我辛辛苦苦替他打理清源山,却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,凭什么他一回来我就得卑躬屈膝地贴上去?想让我去迎接他,不可能!他跪倒在我面前求我原谅他我都不一定要搭理!” 薄青染越说越激动,到后面干脆一骨碌从木榻上爬起来,重重地一拍扶手,道:“我今晚上就要他跪搓衣板!” 灵漪仙子正对着菱花镜整理妆容,闻言抽空回个头来看她一眼,问道:“薄青染,你又跟二皇子去凡间瞎混了吧,瞧瞧你嘴里这套词,跟人间戏文里的怨妇多像?” 薄青染顺口回答,“是去看了几折戏,我……等等!”她猛地觉得不对劲,盯着在镜子前搔首弄姿的灵漪仙子奇怪问道:“你这会梳妆打扮做什么?” 灵漪仙子对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个满意的微笑,想也不想地答道:“去见华陵帝君啊!要知道,他可是这天庭最俊美的神君,就连七离上仙跟他比起来,也不及他万分之一,在他面前,我怎么能不打扮漂亮点。” “这样啊。”薄青染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,然后阴森森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,“可你是不是忘了,你要见的这位,是我的夫君?” “呃……你刚才不是说就算他跪在你面前你也不想搭理他吗,既然这样,干脆便宜我?” 薄青染又一扇子将灵漪仙子才整理好的妆容毁掉,然后挺起胸脯大步朝门口走去,“想得美!二皇子教我的,自己的东西,就算是丢了,也别便宜别人!我这就去接那混蛋!” 薄青染站在清源山山脚,山道崎岖,山势巍峨,近百仙童着同一袭的白衣蓝衫侍立在山道两旁,端的是威严大气。 她在八月明晃晃的日光下,忍不住走神。 她想她这辈子,最后悔的一件事大概就是瞎了眼嫁给华陵帝君。这位帝君身为天界为数不多的远古上神之一,身份尊贵,道行高深,相貌俊美,据说是天庭连续数万年众女仙最想嫁的神君。 薄青染嫁给他的时候,险些没被漫天横飞的醋罐子砸死。可她私下也承认,自己当时还差点给美死。 只可惜好景不长,她才美了没两天,洞房花烛夜,当着三界宾客的面,这天杀的华陵帝君居然逃婚失踪了!陡然间新妇变弃妇,从天到地的落差几乎摔死她。那段时间,无论她走到哪,身后都追随着一道道或同情或戏谑的目光,简直要把她戳成刺猬。 “恭迎帝君回府。” 两侧的仙童齐整整跪下,薄青染在震耳的恭迎声中醒过神来,抬眼一看,只见刺目白光里,一道熟悉的身影渐渐走来。一身暗紫色绣木槿花的衣袍裁剪合理,将他的身段烘托得益发修长挺拔。飞眉斜插入鬓,鼻梁挺直,五官轮廓清晰如刀刻就,眼神孤高而傲慢,却又让人无端折服。 那样的容貌和气度,恰恰是失踪了近万年的华陵帝君。 薄青染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近,听他的声音似悠扬的笛声散在风里,“青染,一万年的时光,久违了。” 久违你个头啊! 薄青染很想像之前在灵漪仙子跟前那样,将他骂个狗血淋头,让他跪搓衣板,要他百般讨饶才原谅他。 可她很快发现,这一切都太虚幻了。 因为她这位夫君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。 他站在她面前,可有个凡间女子站在他身边。 他与她并肩而立,他却与那女子十指交扣。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千回百转,“不久,才一万年而已。帝君,这位姑娘是谁?该不会是帝君您在凡间万年轮回留下的骨肉吧?” “……” 她觉得自己气度很不错,至少还给他们找了个下台的理由——虽然有点刻薄。可那该死的华陵帝君是什么态度?他将那凡间女子的手扣得更紧,就差没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拥进怀里。他还一本正经地摇头,“她叫沅芷,我同她定下了同生共死的血契,今后她要住在清源山,你吩咐人将白水殿收拾出来。” 此话一出,不仅是青染,就连跪在地上的众仙童也愣住了。 白水殿可是未来帝妃的寝宫,薄青染自与华陵帝君订婚过后,就一直住在白水殿,至今已有万余年。现在,华陵帝君居然叫她给个凡间女子挪地方? 心里一把火扑腾扑腾地直燃,薄青染捏着扇子的手在微微发抖,旁边灵漪仙子的传音入耳,“薄青染你完了,这下真成弃妇了。” 薄青染嘴角忍不住浮起冷笑,她正想说话,没料那凡间女子脸色突然一白,整个人软绵绵倒了下去。 华陵帝君急忙将她抱住,手一探她额头,便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山顶宫殿。 他满脸的焦急溢于言表。 他与薄青染错身而过,再没看她一眼。 身旁的灵漪仙子捂着胸口,望着华陵帝君远去的方向一脸痴迷状,“薄青染,这么薄情的神君居然有如此深情的一面,你说我该怎么办?” 薄青染被胸口的一口气堵得上不上下不下,“要问该怎么办的人是我才对吧,你凑什么热闹?” 2chapter 02 “眼下你有两条路走,一条是立刻收拾包袱上天后娘娘那哭一场,让天后娘娘给你做主。另一条则是收拾包袱把白水殿腾出来,眼睁睁看着华陵帝君和那凡间女子卿卿我我永生永世。” 灵漪仙子一本正经地出着主意。 薄青染坐在白水殿殿门前,满脸不忿,“凭什么都得我收拾包袱啊?那对奸夫□怎么不收拾包袱?” 灵漪仙子看她的眼神像看白痴,“清源山可是人家的地盘,你别以为雀占鸠巢一万年就能变成你的。” “……” 薄青染满心挫败地低下头。 其实万年前,天后娘娘第一次问她,是否愿意嫁给华陵帝君时,她的回答是不愿意。那位神君太过高高在上,完美得又像一场梦,她从不做白日梦,也不痴心妄想。 可后来,华陵帝君居然亲自到她的红绡宫来找她。依旧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,浑身上下那孤冷绝尘的气质就该被封住冰雕里。他挑了她的下巴,倾身打量她,沉静如墨的眼瞳深邃如潭,几乎要将世上的一切都吸进去。 他问:“你真不愿嫁给我?” 她被他的眼神所蛊惑,但还是保持着一丝理智摇头。 可随即落在唇瓣上的吻触感轻柔,令她浑身的汗毛都快立起来,想要推开对方,但没有一点力气,脑袋也变得不清醒。终于,华陵帝君放开了她,那一瞬,她似乎看见这位神君眼中的温柔与刻骨深情。 “嫁给我,我可以给你永生永世。” 放屁! 他给了她什么?三界诸神的嘲笑,一万年的等待,还有万年后的羞辱。 “混蛋,我不会善罢甘休的!”薄青猛地站起身来,一脚狠狠踢上白水殿大门,对着空无一人的幽深大殿吼道。她身上的火焰因情绪过于激动而迸发,一不小心烧着了旁边灵漪仙子的裙摆。 “薄青染,你发什么神经!”灵漪仙子尖叫着拍熄灭身上的火,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对方。可她话没说完,就见薄青染两眼水汪汪地望着她。她心里顿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,满心戒备地问道:“你想做什么?” “阿漪,你是我最好的朋友。” 灵漪仙子抖了抖,又来了又来了,每次薄青染只有有求于她的时候才会这么肉麻。 “我们其实也不是特别熟。” 薄青染执起她的手,“阿漪,等二皇子回来,我求他把七离上仙绑去你府上。” 灵漪仙子有点推不开她的手,嘴巴却还咬得死紧,“你在说什么!我对七离上仙那是纯粹的仰慕之情,我不是那种人!” 薄青染两眼亮晶晶继续加筹码,“我去求天后娘娘给你们赐婚!” 灵漪仙子觉得眼前有道万丈深渊在等着她,偏偏深渊底的诱饵又很肥。她再三思量,最后把心一横,咬牙道:“你说话算数?” “算数!” 重重纱帐里的两个身影交缠得益发地紧,薄青染咬牙切齿的声音跟着变响,灵漪仙子在旁边听着,不禁心惊肉跳。 打死她也没料到,薄青染居然是带她来听壁脚,这要让华陵帝君发现…… 她迈着小内八偷偷摸摸想溜,可刚一动,旁边薄青染的声音低低响了起来,“东西给我。” 她犹豫着将一颗黑色弹丸放在薄青染手心,然后看着这妒火攻心的好友阴森森笑了下,将药丸丢到了华陵帝君床底下。 接着,大量呛鼻的黑烟弥漫而出。 床帐里两道交缠的身影动作停滞了下,接着,灵漪仙子看见一道青光破帐而出,直奔向薄青染眉心。薄青染抬扇一挡,玄铁所制的扇柄应声而碎,那道青光擦着薄青染脸颊飞过,在她眼尾划开道血痕,更截断了她颊边一缕发丝。 鲜红的血霎时漫了出来。 “青染!” 第二道青光随即飞出,灵漪仙子忙将薄青染拉开,袖中月华刃一转,硬生生将那青光挡下。 层层帐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掀开,那凡间女子一张清丽容颜惨白,偏偏唇瓣殷红胜血。她领口微敞,露出锁骨处一片肌肤,以及其上的朱红色翔凤图腾。 薄青染瞳孔一缩,手里半截扇柄坠地。 她走上前去,居高临下地看着床帐里的男女,“帝君初回清源山,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行双修之术,也不怕累着沅芷姑娘。我瞧她面色,似有短命之相……” “住口!”华陵帝君眉头一跳,冷声打断薄青染的话,“青染,你胡说八道什么!” 薄青染反唇相讥,“我也不知帝君竟如此不讲理。沅芷姑娘身为客人,雀占鸠巢不说,还与我动手,帝君对此未有只言片语。我不过关心她身体,又怎么成了胡说八道?”她眼角伤口处一道血痕随着脸颊缓缓而下,触目惊心。 刚才的两道青光,俱是这凡间女子所为。 若是华陵帝君出手,岂是她与灵漪仙子能够挡下的? 华陵帝君视线在她眼角一扫,微微拧了眉,放缓了口气,“沅芷贸然出手是她的错,我代她向你赔罪。你且将刚才那毒雾的解药留下,快些回自己殿中处理伤口。” 纵然是仙家,被灵气所伤的地方,仍要处理过才可愈合。 华陵帝君的让步在薄青染看来无比讽刺。 “你是我的夫君,外人伤了我,你代她向我赔罪。青染斗胆问一问帝君,这三界六道,何处有这样的道理?” 华陵帝君眉头拧得更紧,好一阵才道:“青染,是你先下毒。” 薄青染嗤笑一声,尖削的下巴微微抬高,嘴角挑起个讥诮的弧度,“那帝君怎么不说说,是她先染指我的夫君?” 华陵帝君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。 他怀中的女子却挣着下床来,她迎着薄青染审视的目光,微微屈膝行了一礼,然后开了口,“青染娘娘是尊贵的上仙,据说连天后娘娘和天界二皇子也对你百般宠爱。沅芷不过是个卑微的凡间女子,身无所长,唯一有幸的就是得了华陵一点宠爱。刚才是我无意伤了娘娘,还请娘娘责罚。我不求别的,只求娘娘容得下我,莫再令他为难。” 沅芷这一席话说来,明面里全是服软,暗地里占尽了便宜,还将所有的错处都推给薄青染。 灵漪仙子这个局外人听着也觉得大为火光,再看旁边,薄青染的手正微微发抖。 她生怕薄青染气不过会做出什么事来,忙拽拽她衣角,“青染,罢了,咱们先回去上药。” 薄青染手一扬,甩出个瓶子,剔透的一双眼越过沅芷看向她身后的华陵帝君。她道:“解药在这,自己拿去。我只问帝君一句,从今天起,这清源山有我没她,有她没我,帝君要如何选择?” 暗夜寂静,薄青染的声音在大殿里清晰回响。 华陵帝君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,一双幽深的眼在薄青染面上再三扫视,却久久没有开口。 灵漪仙子闻言反倒急了,她压低声音咳了两声,劝道:“青染,有事从长计议,不必如此决绝。” 可薄青染看了华陵帝君许久,最后居然一甩袖子,转身离开了。 跨过门槛的时候,她从怀中丢出一块玉佩。那是块红色血玉,雕成的火凤栩栩如生,与沅芷颈上的图腾一模一样。 “一万年太久,帝君的东西,应该换个主人了。” 华陵帝君真身为纯血火凤,朱红色翔凤,正是他的标志。 3chapter 03 华陵帝君的回返,对于近年来动荡不安的天界来讲,无疑是极好的消息。 凌霄殿上,天帝令他统领天界十万天兵,负责看管云雾山与妖、魔两界入口,轻而易举就将天庭半数安危交到他手中。下殿后,又有天后娘娘在清池设宴,为他接风洗尘。 薄青染始终站在一旁看着他,不自觉地将他那副淡漠孤高的模样与他抱着沅芷时的紧张相比,心里头就像梗了一根刺。 她和他相识数万年,除去一开始的毫无交集和后来的一别不见,其实也有过些缱绻缠绵的时候。 记得当时天后娘娘赐婚,也是在清池,他牵着她的手上前谢恩,彼此十指交扣,她偏头看他,见他嘴角笑意温柔,好似得了天底下最大的幸福;再是清源山后,漫山合欢开遍,风一过,彤云聚散如梦,他在花丛中倾身吻她,她死死握着他袖口,心中如小鹿乱撞。 那时候,他是怎么说的呢?他说,“青染,我要你陪我看永世花开。” 她傻傻点了头。于是,就为这一个承诺,她守了清源山万年。 结果却等来了他与别人的十指交扣。 这是怎样的讽刺? 薄青染无声笑了下,她想,自己与华陵帝君之间,其实并没有太多舍不下的情深似海。那些逝去的年华旧影中,有的更多是她一个人的愚蠢。 脑门突然被谁戳了两下,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“薄青染,你发什么愣,我叫你多少声了都不应?还傻笑,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!” 被人从久远记忆中生生揪出来的感觉很不束缚,但薄青染明显松了口气。她转过身道:“谁呀!没看见我正心烦吗?啊,原来是二皇子你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,西天的经可好听,有没有想小仙我呀?” “闭嘴!我带你去凡间,不是让你跟青楼的老鸨 学恶俗。” 眼尾的伤口被人轻轻抚过,天界最大的混蛋——二皇子临渊殿下站在她面前,脸色很不佳,他问:“谁干的,居然敢伤你?还有这头发,怎么断了一截?” 临渊粗糙的指腹从眼尾肌肤上滑开,挑起她被莫沅芷削断的半截青丝。 她看着临渊怒气冲冲的模样,鼻子突然就有点酸。可下一刻,她却听对方咬牙切齿地道:“打狗尚且要看主人,谁这么不长眼!” 薄青染瞬间把满腹的委屈和感动全咽下肚。 你才是狗!我是狗奴才你也是狗主子! 脑袋上又被戳了一指头,二皇子视线往众仙云集处一瞟,“别在心里头骂我!让你苦守寒宫一万年的主回来了,怎么不过去陪着他?” 他不提这茬还好,一提这茬,薄青染就恨不得放把火烧了清源山。 那晚她气冲冲离开清源山后,便回了自己的红绡宫。 接连数日,清源山都有仙童来请她回府。 她知晓华陵帝君的性情,从不会服软认输,即便在凌霄殿上对着天帝,他也绝不退让半步。所以,请她回去绝不是华陵帝君的主意。 于是,她日日冷着脸将仙童遣走。果然,没几天正主就上了门。 莫沅芷着一身翠色衫裙,颦颦婷婷站到了她的红绡宫中。 薄青染看见她的时候,她正在抚摸着大殿中一尊浴火凤凰的铜像,削葱般的十指素白如玉,煞是好看。 只是薄青染没有心情欣赏。 从她有记忆起,这铜像就摆在红绡宫的大殿中。小时候,她总爱爬上铜像上捣乱,惹得一干仙婢干着急。印象中还有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,每次都会站在铜像下哄她。 ——青染乖,快下来,小心别摔着。 他的声音很轻柔,像对待最珍视的宝物。 可她总想不起他的容貌和名字,每每问起红绡宫中的仙婢们,她们只会笑了摇头:“公主只怕记错了,红绡宫可从来没有这么一个少年。” 是了,她是南方帝君朱雀上神的独女,自小在红绡宫长大,除了临渊之外,并没有要好的玩伴。那个少年大概是她幼时的幻想。可对于这尊铜像,她的感情却很微妙,就好像属于自己的秘密,不愿被任何人碰触。 “把你的手拿开!” 薄青染的口气很不好,可莫沅芷偏偏不识趣。她非但没有将手拿开,反而继续抚摸着那铜像,抬头向薄青染一笑,笑容里挑衅的意味十足。 “青染娘娘,我受帝君所托,来请你回清源山。” “我叫你把手拿开!” 莫沅芷又是一笑,开口道:“那日连帝君都可以拱手不要,如今不过是尊铜像而已,青染娘娘又何必这么小气?” 薄青染如一阵风般旋到莫沅芷面前,抬起手重重甩了她一巴掌。 莫沅芷不闪不避,硬生生受下。薄青染这巴掌打得极狠,莫沅芷白皙的脸上霎时浮起五个鲜红的指印,嘴角也溢出点血丝。但她脸上的笑容并未消散,她看着莫沅芷,一字一顿道:“薄青染,你这个性,和他差得可真多。” 薄青染额头青筋直跳,当年她嫁给华陵帝君时,所有人都说过,她除了身份,无论相貌、修为还是个性,都和华陵帝君相差太多,根本不相配。这样的话,听别人说说也就罢了,可从莫沅芷口中说出来,却让薄青染觉得是种侮辱。她胸口起伏,手一指大门,喝道:“滚!” 莫沅芷冷冷笑着走向门边,跨出门时,她回头看了薄青染一眼。 “薄青染,你相信吗?我有多爱他,就有多恨你。” 薄青染死死捂着胸口,她怎么会不相信。她看得分明,这个凡间女子看她的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痛恨。她只是觉得可笑,她与莫沅芷、华陵帝君之间,究竟是谁负了谁?莫沅芷到底有什么资格来恨她? “青染,问你话呢,怎么又发呆,你没事吧?” 思绪被拉回,面对二皇子临渊探究的目光,薄青染摇了摇头,她心里拿了个主意,伸手就拽住临渊的衣袖,脸上挂上个笑,“我没事。不过,我想跟天后娘娘求个事,临渊你帮帮我。” 临渊费劲地从她手中抽回衣袖,“先说什么事。每次你开口,都是大麻烦。” 薄青染连声否认,“不麻烦不麻烦,我就求天后娘娘做主,准我休夫!” “咳咳!” 临渊被一口气呛住,狠狠咳嗽起来,薄青染赶紧给他拍背顺气。好一阵,临渊才缓过劲来,他的视线落到薄青染身后,嘴角突然浮起点笑,饶有兴致地问道:“你刚刚说什么?再说一遍!” 薄青染不疑有他,道:“我说,我要休夫!” 话未落音,她手腕上突然一紧,一股力道拉着她转过身去,她看见华陵帝君冷着脸站在她面前。 “薄青染,这万年来,你脾气见长。” 山雨欲来风满楼。 4chapter 04 自打了莫沅芷一巴掌以后,薄青染就知道,她这个名义上的混蛋夫君早晚会来兴师问罪。想当初,她一句刻薄言语都惹得他勃然大怒,如今直接动了手,他若不来,岂不可惜了莫沅芷故意激怒她的一番苦心? “帝君有话尽管直说,不用拐弯抹角。小仙愚钝,听不大明白。” “听不大明白?”华陵帝君黑沉眼底是些看不透的阴云,他口气森寒,“既然连我都可以拱手相让,又何必为一尊铜像为难沅芷?” 薄青染心里头闷极,嘴上偏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,她抬了下巴,一双眼亮得惊人,“拱手相让?帝君真看得起我。试问这万年时光,帝君你哪一刻是属于我的?” 华陵帝君眉头一跳,听薄青染继续道:“不过帝君也不必烦恼,你的清源山我是不打算回了,这华陵帝妃的虚名,我也正准备求天后娘娘摘走。只要你将你的沅芷姑娘看好,让她莫再上我的红绡宫自取其辱,我断不会为难她。” 说完话,她转身欲走,手腕却再度被人扣住,华陵帝君道:“你准备就这么走?” 她皱眉,不这么走,难道还让她去跟莫沅芷赔礼道歉不成? 不可能! 薄青染将眉一挑,正打算开口,却见一道寒气顺着她手臂削向了华陵帝君的手。二皇子临渊指间夹了片蝉翼般的薄刃,口中带笑,手上却不客气,“帝君,青染这丫头向来得母后的宠,脾气又古怪,她要做什么,就算是我也不敢拦着。” 临渊刻意将天后娘娘抬出来。 三界六道中,华陵帝君肯买账的人并不多,偏偏天后娘娘算一个,他一犹豫,手上力道一松,薄青染便已抽回了手。 临渊随即带着她离开。 她走了几步远,突然回过头,启唇对华陵帝君说,“你既无心我便休,从今往后,再无瓜葛。” 只可惜薄青染的大话撂得太早。 天后娘娘向来宠她,不管她求什么,只要多说几句好话,天后娘娘都会应允,就连她和二皇子一起闯了祸,天后娘娘也只敲打自家儿子,不舍得碰她一个指头。 但休夫这件事,她却碰了一鼻子灰。 天后娘娘的原话是这样的,“青染,这天地万物,从来是你进我退,此消彼长。你要知道,你才是华陵的帝妃,那莫沅芷不过是个凡间女子,能掀起多大风浪?休夫一事莫再提及,明日你便给我搬回清源山去住,好歹也得让那凡间女子知道,谁才是白水殿的主人!” 薄青染听得满心抑郁。天后娘娘一辈子事事争强,见不得她便宜了莫沅芷。只是她的万年等待已换来一场笑话,难道还要用另外一个万年,去和莫沅芷争一个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夫君? 天高地阔,她并非离了他就不能活。 “娘娘,我不想回去……” 薄青染扭着天后娘娘的胳膊还想撒娇,可天后娘娘刻意将脸一板,正色道:“青染,别的事我都可以依你,但这件事不行。你若担心斗不过那凡间女子,我可以送你去凡间皇宫走一趟,长长见识,那些女子勾心斗角的本事,可不比朝堂上的争权夺利差劲。”说罢,她还真吩咐仙奴前往红绡宫,替薄青染收拾东西,送回清源山。 薄青染想起自己之前跟华陵帝君撂下的狠话,恨不得把自己的脸抹下来踩进地洞里。 最后是临渊给她解了围,道她近日心绪不佳,回了清源山也容易同华陵帝君起争执,倒不如趁地府冥君宣文寿辰外出一趟散散心,到时候再回去也不迟。 天后娘娘听了觉得在理,这才点头答应,没有逼迫薄青染即刻回去。 从天界往地府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,但薄青染心里烦,偏要闹着往人间走一趟,再沿黄泉路去地府。 黄泉路尽头是三途川,三途川之上是奈何桥。薄青染和临渊过奈何桥的时候,眼拙的地府小鬼递过来两碗孟婆汤。薄青染伸手接过,喝了个底朝天,然后抿抿嘴问临渊,“你说我喝了这孟婆汤,能不能把烦心事都忘了?” “瞧你那点出息!”临渊一脸鄙夷,边将自己手里那碗也递了过去,“这碗也给你,喝了试试。再不够,我让宣文把孟婆借给你,天天给你熬汤喝,什么时候你把那混蛋忘了,什么时候再让她回来。” 薄青染给逗乐了,“那地府还不乱套?” 临渊无所谓道,“地府乱套该宣文头疼,关我什么事?总比整天让我看着你那张苦脸好。不就是个抛弃你一万年的混蛋,你还真放不下了。” 薄青染瞪眼,“我哪有放不下,我是心烦天后娘娘让我回清源的事。” 临渊更是不以为然,“那更没有什么可烦心的。你若真放得下,回去后尽管放手闹,把清源山闹个鸡飞狗跳,以你闯祸的本事,不出三五月,华陵保准跪到你面前求你休了他。” 薄青染怒了,“我哪有那么差劲!” “呵……”临渊笑了笑,伸手就在她头上揉了两下,“好好好,你不差劲,是华陵那家伙没眼光,没发现我们家青染的好。” 薄青染这才满意地点点头。 临渊嘴角勾起点无奈笑意,“走吧,别再耽搁了。” 他俩一路到了地府冥君宣文的屋外。临渊和宣文素来交好,宣文身边的差役都认识他,他也不等通传,牵了薄青染的手直接入内。这一进去,却让薄青染忍不住在心里头叫苦。 冤家路窄说的大概就是眼下这境况。 华陵帝君居然也在里面,而他旁边坐着的,正正是前些日子被她甩了一巴掌的莫沅芷。 薄青染反射性地想往外退,却被临渊一把拽住,硬生生拉着到华陵帝君对面落了座。临渊与冥君宣文寒暄了几句,等地府差役将茶奉上,他捧了茶浅抿一口,才同华陵帝君道:“这么巧,帝君也在这?” 华陵帝君的视线一直落在临渊与薄青染相牵的手上,闻言态度生硬地点了个头,之后便不再说话。反倒是莫沅芷笑着上前来,同他俩行了个礼,“青染娘娘,几日不见,你神色不错。这位可是二皇子殿下?” 薄青染其实很佩服莫沅芷做戏的能耐,不似她,个性太直接,一旦讨厌谁,便摆不出半分好脸色。她道:“莫沅芷,我讨厌你正如你讨厌我一样。今后再遇见,劳烦你装作不认识我,免得彼此难堪。” “这,娘娘是否误会了什么,我怎么会讨厌娘娘……” 莫沅芷脸色苍白,着急地想解释什么。她的五官甚是清丽,做出这般手足无措的模样,实在让人不忍苛责。但薄青染直接别过视线,不再理会她。 二皇子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莫沅芷一阵,转头小声同薄青染道:“青染,你下次再闯了祸要求我帮忙,大可以学学这位姑娘的哭法,梨花带雨,我见尤怜……” 他的声音不大,但屋里的人都能听清楚。莫沅芷脸色更白,华陵帝君坐不住了,起身同冥君宣文告辞,“在下请托的事,还请宣文殿下通融。”说完便带了莫沅芷离开。 路过薄青染是,他还刻意看了她一眼,眼神中光芒晦暗,有些深深的不悦在里面。 薄青染莫名其妙瞪回去,该生气的是自己,怎么摆脸色的变成了他? 华陵帝君走后,地府冥君宣文摸摸下巴,一会看看二皇子临渊,一会又看看薄青染,笑问:“临渊,这位上仙是谁呀,我好像没见过?”他不认识薄青染,也不知道这几人间的关系,可这并不影响他好奇,毕竟瞎子也看得出这几位之间的波涛暗涌。 临渊不答反问,“华陵求你什么事,这天上地下,还有让他为难的?” 宣文笑得很谦虚,话出口却不是那回事,“华陵帝君虽是天界战神,法力无边,可我这里还真有一件事,是他奈何不得的。” 临渊来了兴致,“是什么?” “凡人的寿限。你大概也看得出来,他身边那位姑娘的大限已至,他来求我为她改命。说起来,这位帝君万年前不是成过一次亲吗?听闻女方还是南方帝君朱雀上神的独女。只是他却在成亲当日失踪,近日才返回天界,那这位姑娘又是怎么回事?” 宣文话未落音,薄青染已将手边茶杯捏得咔嚓一声响。他奇怪地望过去,临渊很热心地为他解了惑,“她就是朱雀上神的独女。” 5chapter 05 冥君宣文明显一愣,反应过来后悻悻一笑,不好再将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。 可临渊不打算放过他。 素来不爱管他人死活的二皇子殿下将二郎腿一翘,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后道:“你当她不存在就好,继续说。” 喀嚓! 薄青染手里的茶碗这下是彻底碎了。她猛地站起身,也不看裙子上沾的茶水残渣,径直朝门口走去。宣文赶紧给临渊递眼色,意思让他去劝劝,可二皇子殿下连眉头都没抬下,只道:“宣文你府上应该有女眷的衣服吧?让差役带她去换。” 薄青染反手把门摔回去,离开的瞬间,她听临渊的声音从门里透出来,“你瞧,她就这脾气,华陵也是,他们俩谁能受得了谁?不像那莫沅芷,生了副玲珑心肠,又是水一样的脾气,活生生把华陵那百炼钢炼成了绕指柔。” 冥君宣文口气很是赞同,“可不,华陵帝君让我替那莫姓女子改命,张口便道自己已同对方结下同生共死的血契,我若不肯通融,收魂时尽管把他一道收了。收他,我敢吗?” 薄青染再听不下去,转身即走。宣文派来的差役跟在她身后连声叫唤,她也充耳不闻。 一阵横冲直撞后,她才发现自己又站到了三途川边。川里飘着数朵青莲,无数不肯投胎转世的孤魂野鬼固执地守在旁边,待满身怨气被三途川水涤尽,才可以带着记忆投生。有几只孤魂被她身上怒气所惑,竟然大着胆子伸手拽她裙摆。她退后半步,一道金光从袖里甩出,满心的抑郁终于像找到了出口。 “混账东西,瞎了你的眼,连我也敢拽!他们当我是死的,你们也以为我不会喘气吗?” 那些孤魂野鬼被她身上凛烈仙气迫得四处逃散,这时候,有道陌生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。 “薄青染。” 连名带姓的叫法,偏偏有种说不出的温柔亲昵在里面。 她好奇地回头,只见三途川边站了个陌生男子,着一袭素色衣袍,眉目清雅得似水墨画就。他似乎很爱笑,就只静静站在那,可你看着他含笑的眼和微弯的唇角,却觉得有无声的暖意在流淌。 “我们认识?” 对方笑着摇了摇头,“你不认识我,但我见过你。”见薄青染依旧一脸疑惑,他又道:“上月狐王白琮纳妾,你和二皇子殿下将个小妖迷昏,偷梁换柱掳走了新娘子。那个小妖,是我的侍从。” “啊!”薄青染的脸唰地红了,她不自觉退后半步,“你不会想给你的侍从报仇吧?” 狐王百琮风流成性,成亲三年,小妾就纳了十八房。那次她一时兴起,便和临渊合计玩了把偷梁换柱的把戏。事情败露后,狐王白琮抄剑追了他们八百里,她当时根本就没注意,寻仇的里面到底有没有这个人。 对方反问,“你觉得呢?” 薄青染满心警惕,“我觉得很有可能。” 她最近走背运,倒霉事一件接一件,真有人上门寻仇也说不定。 对方没有说话,只笑着走近来,她又往后退,不料脚下一空,人已往三途川中跌了去。水的湿冷气息扑面而来,突然,一只手捉住她的手腕,将她重重一提带上岸来。 “天界的上仙,可都像你这般莽撞?” 那男子面上有些无奈,抬袖在她身上一扫,一阵清风过后,她衣裙上的茶水残渣全被扫落。 她这才想起自己的满身狼藉,脸顿时红得更厉害。她支支吾吾道了句谢,可对方好似没看见她的尴尬,只道:“寿筵马上要开始,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?” 薄青染看看四周,赶紧点头。她来的时候只顾横冲直撞,根本没注意别的,这会正不知道回去的路怎么走。 他俩一路往前,都安静地没有再说话,直到看见出来寻她的临渊,那男子才笑了同她道别,“青染,下次有缘再见。” 他的出现和离去都无声无息,甚至没有留下姓名。 薄青染眼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融进众多宾客中,终于没了踪迹,这才收回视线。 旁边的临渊问道:“那是谁?我瞧你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,这才准备休了华陵,转身就看上了别人?” 薄青染转头,狠狠剜了临渊一眼,然后从鼻孔里喷出点气,“二皇子殿下,小仙既没有玲珑心肠,又没有似水柔情,你还是离我远点好,免得我那臭脾气熏着你。” 临渊抬手就给她一个爆栗,“少给我阴阳怪气的!有些话,你在面前,宣文就不好说,我把你支走自有用意。” 薄青染再度用鼻音表示了自己的不满,“你当我是傻的?你怕他有顾忌不好说,又何必点破我的身份?” 临渊:“你本来就是傻的。” “……” 薄青染看他的目光里立刻带了刀。 临渊却没有再气她,他神色难得有几分正经,“青染,刚才宣文告诉我,莫沅芷并非普通人,而是被削了仙籍入轮回的仙人。” 薄青染闻言心头一跳,“你什么意思?” 临渊反问她,“万年前,华陵府上曾经出过一桩大事,你可有印象?” 神仙也有七情六欲,也会沾染贪嗔痴爱恨憎,因犯错而被打下凡间的仙人并不少。但华陵帝君御下甚严,他的府中,仅仅出过一桩这样的大事。 那是他向薄青染提亲之前的事。 当时仙妖两界纷争正盛,妖王三度领兵打到云雾山脚下,叫嚣要踏破凌霄宝殿,将天界诸神镇于幽冥黄泉之下。华陵帝君身为天界战神,负责领兵对抗妖界来袭,却不曾想,他座下一名女弟子私下通妖,令天界损失惨重。后来,事情败露,这名女弟子被削去仙籍打落轮回,转世前还受了九天玄雷击打之苦。 “被九天玄雷毁去仙根,即便投胎转世,也先天不足容易早夭,我瞧过莫沅芷的面相……” “别说了。” 薄青染打断了临渊的话,她突然不想再听下去。有些事情不知道还好,一旦知晓,便觉得真相残酷到不能忍受。 如果说莫沅芷真是华陵帝君座下那名女弟子,那么华陵对她的情根深种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。成亲当日他突然的失踪,也就有了解释。 他从不曾爱她。 他的心里,始终装着别人。 薄青染嘴唇发白,她的手指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的肉里。她还真是愚蠢,居然以为他们之间也曾有过美好。殊不知,他与她之间的一切,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谎言。 “我要回清源山。” 冥君宣文的寿筵才开始,所有的热闹才开了个头,她却没办法再待下去。 她要去问问华陵帝君,既然从不曾爱她,为何要对她许下那些谎言? 他虽是九重天上最惹女仙心动的神君,但她一直远远站在一旁,从未对他有过任何痴心妄想。他为何要主动招惹她,招惹过后,又将她丢弃在一旁? 她不是他的珍宝,但她的感情也不应被谁随意践踏。 6chapter 06 清源山长长的山道似没有尽头。 薄青染站在云头从上往下看,觉得头莫名地昏,体内似有一把火在烧,她的脸滚烫,脸色也红得异样。 临渊看出她的不正常,劝道:“青染,你有些不对劲,我们先回红绡宫休息,改日再来。” 薄青染不肯,“别拦着我,我要去问个清楚。” 其实她也知道,从离开地府后,自己就有些不对劲。她脑子里总有些乱七八糟的画面闪过,她似乎又看见幼年时站在铜像下的那个少年,他在叫她青染。可一眨眼,却什么都没有,陡然出现在脑海里的一会变成了昔日深情款款的华陵帝君,一会又变成了笑眯眯敲她头的临渊,一片混乱。 可她必须要一个答案。 如果华陵帝君曾经给过她真心,不管时间长短,她这一万年的等待还不至于可笑到极点。但若他们之间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谎言,那么,她会为自己讨一个公道。 头重脚轻的感觉突然袭来,薄青染身子一摇,险些从云头跌下去。临渊赶紧拽住她,却被她手上的热度烫得一惊,他立即调转云头,“你这样子去找华陵做什么,马上跟我回去,你要有个三长两短,母后饶不了我。” “我过去陪着你闯祸,给你背了不少黑锅,这次你当还给我!” 薄青染使劲从他手底下挣脱,指挥脚下乘云降落。她住了万年的宫殿就在面前,可看起来却显得陌生而扭曲。她忍不住好奇,过去那么久的时间里,那些仙婢们在白水殿里毕恭毕敬地唤她一声青染娘娘时,究竟怀了怎样的想法,是同情、可怜还是嘲笑? 不得而知。 可当她再次出现在白水殿门口的时,那些仙婢表现出来的慌乱倒在她的意料之中。 “青染娘娘,您怎么回来了?” 她冷笑,“我莫非还回来不得?帝君可在里面?” 仙婢支支吾吾地解释,“小的不是这个意思。帝君、帝君他……” “让开。” 薄青染懒得同她浪费时间,直接越过她往里走。刚迈了两步,就见一个淡紫身影从殿里跨出来。 莫沅芷脸上是挂着笑的,笑容十分的温婉,偏偏眼里的傲慢泄露了她的本性。她先是骂了那仙婢,“不懂事的东西,好歹也跟在青染娘娘身边近万年,怎么还连句话都说不出清楚。即便帝君不在,也该请娘娘进屋坐坐,免得帝君回来责怪我不懂规矩,贵客上门却没有待客之道。”接着又同薄青染和临渊道:“下人不懂规矩,让娘娘和二皇子见笑了。” 她话语中的指桑骂槐太过明显,字字句句间俨然又把自己当了白水殿的主人。 薄青染尚未说话,跟在她身后赶来的临渊却插了嘴,“哪里哪里,莫姑娘一介凡人,这华陵帝妃的规矩却懂得很,说起来,理应青染汗颜才是。” 莫沅芷被反将一军,脸色略有些不自然。 但薄青染根本无心和她斗嘴,只问:“华陵去了什么地方?”她眼眸透出隐隐的血红色,那是凤凰一族动怒时独有的瞳色。 莫沅芷看得一怔,眼里随即闪过点什么,但很快就敛去。她抬起头,迎着薄青染的视线,蓦地一笑,笑容里那点得意和张扬明晃晃地刺人眼。“他才从地府回来,又急着去蓬莱为我寻一味灵药,这次没有三五日怕回不来。青染娘娘和二皇子若不嫌弃,可以在清源山小住几日等候。” 薄青染觉得在心里那把火终于被点燃了。她体内有无数的热流在涌动,叫嚣着冲撞着想要宣泄,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,迫切地想要一个人闭嘴。于是,她在临渊诧异的目光中,猛地伸手扣住了莫沅芷的下巴。 “莫沅芷,我一直很好奇,华陵究竟看上了你什么?容貌只算清丽,个性更是糟糕透顶,到底是凡人的劣根性,他那一丁点的恩宠就让你敢目中无人?或者说,就算你曾经是仙人,被削了仙籍,顺带地连脑子也被削了?” 莫沅芷讥诮一笑,“冥君宣文告诉你们的?那又怎样,他看上的是我,不是你。”她说着话,视线始终不离薄青染分毫。 这样的薄青染,和想象中那个被宠坏的上仙完全不同。她那双血红色眼瞳中闪烁的光芒妖异而高傲,就像变了一个人。或者说,变得更像某一个人。 “很好,我本打算好聚好散,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而已,不值得本仙耗费心机,可你和他未免欺人太甚。今天我便让你知道,在这清源山,在这白水殿,谁才是主人。” 属于凤凰一族的炽火从薄青染指间燃起,她手上一用力,带着灼热气息的劲风猛卷向莫沅芷。莫沅芷反应过来,忙祭出袖中宝剑,挥出层层剑影欲将热浪阻在剑气结界之外。但那股热浪威力惊人,瞬间便突破了剑气结界,将她扫翻在地。她手中短剑跌落,哐当碎成两截。 莫沅芷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,“这……怎么会?”她俩初次交锋,薄青染明明不敌,可这一次,她却毫无反击之力。难道说,她的力量…… 正诧异,一只脚踩到她面前。 薄青染冷冷一笑,笑意森然,“莫沅芷,从今往后,我们谁也没有回头路走。只要还有我一日,你和他就别想双宿双栖。”话落音,她指间炽火炸开,一道火龙呼啸而出,盘住了白水殿。 殿中的仙婢惊叫着跑出来,火势越来越猛,殿宇飞檐渐渐被火舌吞噬。 薄青染望着眼前这一切,心里抽疼,但又觉得痛快到了极致。她这一辈子,似乎从没有这么痛快过,“这白水殿,我不稀罕,可我宁愿毁了,也不会让你做了它的主人。”突然,她颈侧一疼,眼前一黑,意识飘散之际,恍惚觉得自己被拥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,临渊的声音轻得有些飘忽,又像在微微颤抖。 “青染,你太累了,睡一会。” 清源山的弟子都聚集到白水殿前,有胆子大的仙童开始召雨灭火。但薄青染点起的灵火太过诡异,遇水不灭。临渊抱着薄青染袖手旁观,他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,只在那静静看着,仿佛这场火与他无关。 莫沅芷在两个仙婢的搀扶下站起身来,她一身狼藉,脸上也带着伤,可看着这火却异常开心,她道:“二皇子殿下,就算天后娘娘再宠薄青染,这场火一烧,她也得给众仙一个说法。或者说,二皇子现在施法灭火,或许还能有点补救?” 临渊失笑,看莫沅芷的眼神带了几分怜悯,“谁告诉你,这场火是青染烧的?”他扫视在场的清源山众,朗声道:“本殿自会向天帝请罪,你们也管好自己的嘴巴。” 说完,他抱着薄青染转身离开。 路过莫沅芷身边时,他低声说了句话,“别说一个白水殿,就算是整个清源山,她烧了,我也会给她担着。你和华陵之间怎样我没有兴趣,但别跨过我的底线。我什么都知道,你赌不起。” 莫沅芷的笑容凝结在脸上,她猛地看向临渊,但对方只留给她一个背影。她站在那,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。 7chapter 07 薄青染醒来的时候,正对上临渊意味深长的目光。 “薄青染,我认识你这么久,第一次发现,原来你还是个有种的神仙。” 薄青染一头雾水,“你在说什么?” 临渊一笑,“这么快就忘了?昨天你一把火烧了白水殿,又把莫沅芷揍了个七荤八素,怎么样,当时是不是特解恨?” “……” 昏迷前的记忆苏醒,薄青染脑子里嗡地一声响,表情立马变得呆滞。临渊凑上前来,笑容里有点幸灾乐祸的恶意。“怎么样,要不要去看看你的杰作?今早上灵漪仙子打清源山上头过,差点没被吓得从云头栽下去。这会清源山附近看热闹的神仙可不少,你也去露露脸,让三界的神仙都瞧瞧,原来咱们青染也是有脾气的。” 薄青染脑子里念头闪了又闪,脸色变了又变,最后,她一把揪住了临渊的袖子,一把鼻涕一把泪,“临渊殿下,你要救小仙一命啊。” 临渊哂笑,毫不留情地抽回衣袖,“怎么救?那莫沅芷揍了也就揍了,华陵要寻你麻烦也不好意思找名目。放火烧白水殿这事可不一样,闹上了凌霄殿,就算母后再宠你,也不好轻易揭过。要不你回去求求华陵,让他念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,放你一马?” 薄青染就是再迟钝,也听出临渊话中的不悦。她有些奇怪,“你说话干嘛阴阳怪气的,我揍的是莫沅芷,又不是揍了你情人,烧的也是白水殿,又不是你的月重宫,你激动什么?” 临渊暗暗咬牙,“我哪来的情人?” 薄青染一本正经地掰手指,“七离上仙府上的芙蕖,妖界的蛇王烨铃,还有西天佛祖座下掌灯使者……” 临渊越听,脸色越难看,“闭嘴!你还真数上了。” 薄青染不以为然地一别嘴,“男的没一个好东西。” 临渊起身就往外走,“既然如此,你的死活跟我没关系。” 薄青染急忙扑上去,“有关系有关系,天界谁不知道我薄青染是你二皇子的小狗腿,我没里子,你也没面子。” 临渊不为所动。 薄青染把心一横,咬牙道:“你不帮忙,我就告诉天后娘娘,那火是你指使我烧,你喜欢上了那凡间女子,想和华陵抢女人。” 临渊的脚步生生停住,他回头看着薄青染,脸上神色变了又变,最后咬牙切齿道,“薄青染,你好样的,我要不帮你,还真对不起我自己。” 白上国的京都平津。 今日有人迎亲,街道两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,喜乐声中,一身红衣的新郎官骑在高头大马上,笑意满面,他身后的花轿帘子闪动间,露出新娘子清影窈窕。 薄青染坐在云来楼二层,一会瞅瞅楼下人潮,一会瞅瞅旁边脸色阴晴不定的临渊,很有点坐立难安。 那日,临渊被她威胁过后,揪着她领子就离了天界,一路来到白上国的京都平津。人界正是乱世,战祸频频。白上国临近蓬莱仙境,沾了点仙家灵气,比周围数国安宁不少。天界的神仙要下凡看热闹的,大多会选择白上国。薄青染以前也跟临渊来过几次,只不过以前是玩乐,这次是避风头。 她一怒之下烧了白水殿,事后才发现事情闹大了。她要不想莫沅芷和华陵好过,自有千百种折腾他们的办法,可放火烧山这事,等于活生生把把柄送到对方手里捏着,华陵若真要借题发挥,天后娘娘也不好一味护着她。她本打定主意缠着临渊,图一个树大好乘凉,可这天界最大的混蛋二皇子不知哪根筋不对,整日看她不顺眼,没事就找个茬,让她忍不住怀疑,这厮是不是真喜欢上了莫沅芷,看自己揍了他心上人心里不爽。 那凡间女子就这么好?她怎么没看出来! 薄青染死死盯着街上人潮,心头正恨得呕血,旁边临渊眼角余光飞过来,道:“看什么看,人群里就算有金子,你捡了也没用。” …… 瞧,又来了。 薄青染端着茶杯猛灌了一口茶,“你捡了有用,逛花楼!” 临渊将茶杯一搁,慢条斯理地理着袖口,“本殿下不逛花楼,这就回天界去。” 薄青染再灌了一口茶,忍着气堆笑凑上前,“临渊殿下,是不是坐久了腿酸?我给你锤锤腿,还是去逛逛?” 临渊毫不客气地往她心头插刀子,“青染,你这样真像我家的小狗腿!” 薄青染恨得心头泣血,还得咬碎牙往肚里吞,“谢二皇子夸奖。” 临渊笑,“不谢,你最爱过河拆桥,等过了这两天,我想夸你都没机会。” “……”薄青染默默将脸扭向一边。 突然,一阵疾风贴着她脸颊掠过,她好奇看过去,只见一道红影去势如电,从二楼直射向街道中迎亲的队伍。在逼近新郎官坐骑时,红影抽刀横空一斩,白光耀眼处,马匹长嘶一声跪倒,新郎官狼狈跌下马,那红影随即一脚狠狠踩上他胸膛,刀锋如水,更在瞬间架上了他的脖子。 薄青染这才瞧清楚,那红影原来是个十来岁的少女,容貌秀美,但眼里杀意迸现。 薄青染见她嘴唇微动,伸手一弹,那少女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。 “冉默,你敢负我,便拿命来偿!” “梨落,我……” 被踩在地上的新郎官脸色雪白,不知该作何辩解。那少女眼睛通红,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刃往里压了点,血色立刻浸了出来。 “杀人啦!” 不知有谁吼了一声,原本呆立在街道中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,奔的奔,逃的逃,迎亲的队伍顿时乱作一团。花轿哐当落地,轿帘被掀开,新娘子站了出来。捻着红盖头的一双手素白,新娘子的声音从盖头底下透出来,“沈梨落,感情一事从来是你情我愿,冉默既然选了我,你就得认命。现在这副模样,是不是难看了点?” 那声音如莺啼般婉转,却又带着股残酷的冷静。 被唤作沈梨落的少女手一抖,一滴泪啪嗒落到刀面上。 薄青染心里像被谁重重掐了一下。 是了,输了的人,从来就没有好看的模样。可赢家呢,既然得了想要的东西,又何必咄咄逼人? 薄青染觉得那日离开地府后天旋地转的感觉又袭上头,她指尖不自觉有火色溢出。 “薄青染,你才惹了祸,别乱插手人界的事。” 临渊瞧她神色不对,忙出言提醒,但话未落音,便见薄青染甩袖掀出一道风,直直扫向楼下的新娘子。红盖头被吹落,露出底下一张俏丽容颜。临渊看过去,视线不由一滞,再看薄青染,脸色也是一变。 “这怎么……” 那新娘子的容貌,居然和薄青染有五分相仿。 对方似乎也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,抬起头来朝他们一笑。那一刻,薄青染清楚地看见,那新娘子有一双淡金色的眼瞳,眼中妖气盈然。 8chapter 08 夜凉如水,冉府内外灯火通明。 薄青染和临渊使了个障眼法蹲在新房外的树上。 新娘子的剪影投在窗户上,楚楚动人。 临渊拿手敲着树干,若有所思,“薄青染,你说她会不会是你流落凡间的妹妹?” 薄青染一个白眼飞过去,“胡说八道也把脑子带上。”朱雀上神就她一个女儿,她哪来的妹妹流落凡间?就算有,也是仙胎神骨,绝不可能一身妖气。 临渊笑笑,“也是,虽有几分像,但她比你好看多了。” 薄青染恨恨看过去,简直想咬死他。 临渊无所谓地一耸肩,“我说得是实话。” 薄青染从树上无声跃下,随手一捻,召出只寻人的灵鸟,“那你在这继续看,我去瞧瞧那劫人的小姑娘。” 鸟儿振翅飞走,她也跟着消失在院中,临渊的声音从身后跟来,“喏,这么好心,你这是物伤其类呢?”那戏谑的口吻,话语中的揶揄劲,好似揭她伤疤是多了不起的一件事。 这混蛋临渊! 之前在云来楼上,薄青染就准备插手。没想新娘子一露脸,生生让她和临渊吃了一惊。而就这愣神的功夫,大街上突然涌出无数官兵,将沈梨落和一对新人团团围住。敌众我寡,没多会功夫沈梨落就被擒住,五花大绑地带走。新郎官被重新扶上马,新娘子也再度入了花轿,迎亲的队伍虽然零落,但也吹吹打打地将喜事继续下去。 这当街劫亲的变故就像一场闹剧,来得突然,散得莫名。 围观的人一一散去,只有她念着沈梨落和那新娘子的诡异,悄悄跟了来。 这一来,才发觉事情奇了。新郎官明显是个凡人,新娘子又一身妖气,偏偏这冉府中还有一股属于修道之人的清灵气息。饶是临渊见多识广,一时间也没估出这地方的深浅来。 他俩在新房外守了一阵,新郎官久久没出现,新娘子也没什么异常动作。薄青染想起同样被带回冉府的沈梨落,多少有些心软,便独自出来寻她。 其实临渊没说错,她心疼那小姑娘,的确是物伤其类。 大街之上,新娘子一句话说得轻巧。情爱一事讲究你情我愿,可怎么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?风过水面仍有涟漪,曾经有过的海誓山盟,仅仅因为一句不再爱了,就想彻底抹去,世间哪有那么轻易的事? 思量间,灵鸟停在一间屋子前,扑棱了几下翅膀,叽叽叫了两声飞回她肩头。 薄青染推门进去,果不其然,沈梨落就被锁在里面。 小姑娘一身红衣似火,但脸白如纸,眼神呆滞,满脸的泪痕更是可怜。这模样,与之前在大街上斩马劫人时的霸道判若两人。 唉,傻得厉害。 薄青染叹口气,正想解开沈梨落身上的绳子,突觉身后有股陌生灵气逼近。她转头,从院外走来的男子气质清雅,眉目似水墨一笔笔画就,俨然是画中走出来的谪仙。 薄青染记得他,冥君宣文寿辰,三途川边,他拉了她一把。 只是,他为何在这里? 心里存着疑问,薄青染小心避到一旁,看他从自己身边走过,进屋站到了沈梨落面前。他抬手一划,沈梨落身上的绳子断成数截。 “梨落,回家去吧。你和冉默有情无缘,别再强求。” 小姑娘抱着膝头许久没说话,好一阵子才抬起头,眼眶通红,“冉大哥,他当初是喜欢我的,怎么变得这般快?那、那女子当真比我好……”一句话尚未说完,却是无声凝噎。 薄青染瞧着他轻轻叹了口气,然后伸手在小姑娘头顶拂了一下,“梨落,不是她比你好,而是冉默再看不见别人,他负了你,你便忘了他,过自己的日子。” 他掌心有夺目光亮闪耀,沈梨落渐渐安静下来,薄青染瞧出点门道,心里头咯噔一声,也顾不上再隐藏气息,现了身上前就挥开了他的手。 可沈梨落已然偏头睡着,眼角泪痕未干,嘴边却带了笑。 这景象诡异得厉害。 薄青染扣住沈梨落手腕一探,顿时变了脸色,“你除了她的记忆?!” 她的出现并未让那男子吃惊。他看着她,依旧是眉眼含笑的模样,口气温柔如暖风过林,“青染,我们又见面了。” 他温柔的模样只让薄青染更加焦躁,“你为什么除了她的记忆?” 对方反问她:“与其让她心伤难过,不如抹掉她的记忆,让她忘了冉默,开开心心过以后的日子,不是吗?” 他的话自有道理,可薄青染却觉得心头莫名烦躁,“就算是这样,也该由她自己选择,爱不爱,恨不恨,都是她的事情!” 她眉宇间带了怒色,脸颊泛红,对方定定看她,许久后微微一笑,“原来你是这么想的,可我已经做了,没有办法再回头。青染,我很抱歉。” 他道歉的态度无比诚恳,以至于薄青染有种错觉,好像他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,如今在同她说抱歉。但他们仅有几面之缘,又怎么可能? 说来这男子的身份着实诡异,一身灵气非妖非仙,与狐王白琮应有交情,又能做冥君宣文殿上客,沈梨落还唤他冉大哥。他若是友还好,若是敌……心头晃过新娘子与她五分相仿的面容,薄青染心头总有种异样挥之不去。她略带戒备地问道:“你究竟是谁?什么来历?” 似看出她的怀疑,对方笑着开口,“若问这一世,我叫冉淮,是新郎官的哥哥,白上国的国师。新娘子你也见过,正是我的侍从,上次狐王白琮纳妾,被你和二皇子迷昏的那位。” “啊,是她?!”提到这个,薄青染略略有些心虚。当初她与临渊随手选了个小妖敲晕,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楚。但很快,她又捕捉到冉淮话中奇怪的部分,她脑子里灵光一闪,“这一世?你莫非是下凡历劫的仙人,是哪位?” 冉淮道:“我前世是蓬莱岛上一名散仙,至于名号,你一定没听过,不提也罢。” 天界下凡历劫的仙人也不在少数,若是散仙,那她不认识也不奇怪。她眼下更好奇新娘子的身份。她斟酌着开了口,“你那位侍从,为什么……” 冉淮替她接过话,“你想问,她为什么长得和你有几分相仿吗?” 薄青染连连点头。 冉淮突然一笑,三途川上青莲遍开,也不及他半分清雅。他竟然拖住了她的手,“青染,上次在三途川边,我同你说了谎。” 冉淮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她一怔,手心传来的温度发烫,她想甩开手,却被紧紧握住。冉淮明明该是个温和雅致的人,这一刻,她却在他眼中看见了毫不退让的强硬,他步步紧逼。 “在狐王纳妾之前,我便认识你,前世我曾见过你一面,从此后再未忘怀。” “我那侍从之所以跟着我,是因为我救过她一命。我当初救她,正是因为她和你的几分肖似。” “青染,妖界再次相逢,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。” “我喜欢你。” 耳边一道炸雷轰隆而过,薄青染愣在当场,满脑子都是冉淮的表白。 她活了数万年,第一次被人这么□裸地告白。 这支桃花,未免开得太突兀。 9chapter 09 最后,薄青染是落荒而逃的。 只因为冉淮同她告白时的目光太过炙热。 那样的目光,她曾见过一次,缱绻万千,情深似海,仿佛她就是世间的所有。 上一次,她因为这样的目光失了心,万年等待换来一场笑话。 这一次,她心慌得只想逃跑。 冉淮似在身后叫她,她不管不顾地直往前。夜风微凉,她面上却滚烫,待回到新房外,也不等临渊细问,她揪了他就走。新娘子也罢,沈梨落也罢,全都被她抛在了脑后。 “你不是去救人吗,这么快就走?又不是做贼的!”二皇子殿下一向要风范要气度,就算是惹了天大的祸,也得走得潇洒从容。这样仓惶落跑的姿态实在不适合他。 薄青染可不管这些,她虽没有做贼,但偷的东西比钱财珠宝麻烦多了,冉淮的一颗心,她赔不起。 “那小姑娘不会有事,新娘子也跟我没关系,这地方没必要再待下去。” “真是这样?”临渊说话时尾音拔高,明显不相信她,“薄青染,你老实说,刚才发生了什么事?你一心虚,说话时眼睛就不敢看着人!” “什么也没发生!” 薄青染眼神闪烁,临渊伸手扣住她下巴,她很想理直气壮地瞪回去,可一望见临渊那双琥珀色眼瞳,她的视线就忍不住朝两边飘。 “还狡辩,瞧你那双小眼睛,闪得都快看不见眼珠子了。” 薄青染啐他,“你眼睛才小。”她那明明是杏核眼,妩媚娇俏兼有,哪里小了? 临渊狠狠敲她的头,“别岔开话题,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你脸干嘛红成这样?” 薄青染咬紧牙关不开口。僵持间,她眼尖瞥见不远处一抹霜色身影,心头一惊,猛地指向临渊身后,脸色大变,“华陵……” 临渊当真转头去看,薄青染立刻从他手下挣脱,随即使了个法术遁形,逃得老远。 临渊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,再瞧瞧空荡荡的手心,眼里腾地冒了簇火苗,声音却是寒沁沁的,“薄青染,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!” 因为糊弄了临渊,当晚在客栈里,薄青染被二皇子殿下提着耳朵从头批斗到脚。 她以一贯的死鸭子嘴硬和对方斗了个天翻地覆。 等回到自己屋,把门一关,眼一闭,她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快软没了。脑子里乱得厉害,华陵也好,莫沅芷也罢,还有这突然开出的一支桃花,都让她觉得很倦。那日面对莫沅芷的挑衅,她怒烧白水殿、口放狂言时的张狂愤慨就像一阵风,来得快也去得快。而事后,比起将有的惩罚,更让感到不安的,其实是当时她体内的异样。她清晰记得,那日离开地府后,她体内就像有一把火在烧,一股从未有过的强劲的力量在她体内流窜,想要随着她的怒气喷涌而出。这样不受控制的感觉,以前从未有过。也不知是怒火攻心所致,还是有别的原因? 正想着,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阵悠扬笛声,薄青染觉得那旋律有几分耳熟,却又想不起究竟在什么地方听过。她听着听着,渐渐感到倦意上头,没多久便闭上了眼。 竟是一夜安眠。 梦里,她还是红绡宫的小公主,刁蛮任性,无法无天,那时的她,似乎只知道欢笑,从未有过伤悲。 翌日清晨,阳光洒落,薄青染推窗向外看,一树梨花胜雪,端的是美不胜收。突然,她眼神一凝。树下,一抹熟悉的霜色身影静静伫立,也不知站了多久,落花洒满他肩头。他抬起头来向她一笑,薄青染注意到他手中的笛子。 昨夜的笛声,原来是这么来的。 他就在这树下,为她吹了一夜的笛子。 薄青染莫名慌了起来,她有些搞不懂冉淮。她与他虽只有几面之缘,但她觉得,这该是个温和内敛的人,怎么折腾起风花雪月的事情来,比临渊那纨绔皇子还在行几分。 她匆匆下楼去,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 冉淮还是那副温和爱笑的模样,“昨夜你走得太匆忙,我怕你讨厌我了。” 薄青染不觉皱眉,解释道:“我并没有讨厌你,只是……” “只是我的喜欢让你感到很困扰?”冉淮似乎总能猜到她心中所想。微风过,梨花粉白的花瓣纷纷洒下,他的笑容在花瓣后显得不太真切,他的声音里却带着玩笑的意味,“为什么逃?我应该没有差劲到让你避如蛇蝎吧。” 的确,以冉淮的品貌,在天界也算上等,只是…… 薄青染抿抿唇,“你是蓬莱岛上散仙,与天界诸神交往不多,你或许不知道,我万年前便已成了亲。” 谁知冉淮没有半点吃惊,他面上的笑容依旧没有半点瑕疵,“我知道。”薄青染杏核眼睁圆,听冉淮又丢出一道惊雷:“我还知道,成亲当日,你名义上的夫君——华陵帝君便逃婚失踪,你与他这桩婚事,其实做不得准。” 冉淮的声音清朗磁性,很是好听。可这一刻,薄青染却觉得刺耳得厉害,她手微微有些抖,揪着裙摆的手指一点点收紧,手指关节泛白。她张口想说点什么,却又哑口无言。 她和华陵的婚事,仔细说来,真的不能作准。成亲当日,尚未行大礼,华陵便已逃婚失踪。华陵帝妃这个虚衔,其实也不属于她。 她一直都知道。 眼前梨花花瓣如雪,她脑子里无端冒出来的,是清源山后漫山遍野的合欢,花开时彤色如火,一如她大婚那日嫁衣的颜色。她还记得她披上嫁衣时的心情,忐忑而甜蜜,喜悦且期盼。即便后来变故突生,这些全化成碎片,她还是固执地守着清源山,为的只是曾许给那位神君的一句诺言。 她要陪他看永世花开。 言出必行,不离不弃。 她没料到,记得承诺的只有她一人。 “青染。”冉淮又唤她的名字:“昨夜我吹的曲子,是八荒献神舞。” 她有些恍惚。 “我初次见你,是在三万年前的荒神祭上,你跳了一支八荒献神舞,我只见了一次,却永世难忘。” 薄青染脑子里某根弦啪嗒断了,她的神思陡然回转,她看向冉淮,“八荒献神舞?” 冉淮笑着点头,看她的目光温柔似水。 薄青染在这样的目光里益发清醒,她活了几万年,荒神祭也参加过两次,但这舞,她一支也没跳过。 冉淮大概是认错了人,表错了情。 薄青染正要开口解释,一道红影从院外冲了进来,杏眼桃腮的小姑娘瞧起来很眼熟。沈梨落亲热地攀住冉淮的胳膊,“冉大哥,原来你在这。”她瞅了瞅旁边的薄青染,先是一愣,继而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,甜甜一笑道,“哎哟,这位姐姐看起来好眼熟,冉大哥,你说呢?” 冉淮轻笑骂她,“鬼丫头,就知道捣乱。” 薄青染努力想插上话,“冉淮,你想必是认错了,我……” “认错了什么?一大早挺热闹的,青染,这两位是谁呀,给我介绍介绍。” 临渊的声音从楼上传来,薄青染到嘴边的话生生哽住。她抬头,二皇子殿下正靠在客栈二楼围栏上,笑得十分欠揍。 10chapter 10 临渊从楼上走下来,打量的目光在沈梨落和冉淮之间转了两个圈。 薄青染到嘴边的解释被打断,一时间正想该怎么给临渊介绍,旁边的沈梨落却先开了口。这小姑娘笑起来的模样比哭时可爱多了,一对梨涡若隐若现,“我叫沈梨落,是前朝国师家的小女儿,这是我师兄冉淮,白上国当朝国师。” 小姑娘的口吻很是骄傲,只可惜她显摆找错了对象。 她面前这两位,一位是天界皇子,另一位虽不成器,好歹也当了上万年的上仙,谁会把人界一个国师放在眼里? 冉淮无奈笑着,将洋洋得意献着丑的小师妹往后拽,他朝临渊一拱手,“在下冉淮,不知道尊下该怎么称呼?” 临渊勾唇笑笑,眼珠子一转,指着薄青染就信口开河,“我叫临渊,是她家夫君。” 薄青染闻言差点僵成冰块,她扭头去看不要脸的二皇子殿下,“临渊,你别胡说八道,我什么时候嫁给你了!” 临渊一把揽住她肩膀,朝她眨眨眼,带了点可怜兮兮的样子道:“娘子,为夫昨晚就和你吵了一架而已,不是跟你认错了吗,干嘛还生这么大的气。”暗地里却用密语传音警告她,“本殿下兴致正高,敢戳穿我,我就带你回天界受罚!” 薄青染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梨花树下。 冉淮既然知道她和华陵的纠葛,也准知道临渊的名号,这位祖宗什么底都泄了,他还想演哪出啊? 她看向冉淮,见对方果然是一副隐忍含笑的表情,他大概是碍于沈梨落在场,才没有当场戳穿临渊。 不过,他沉得住气,不代表他旁边那毛毛躁躁的小姑娘也沉得住气。 “什么,你是她的夫君?!”沈梨落一双猫儿眼瞪得溜圆,一会看看临渊,一会看看冉淮,最后望向了薄青染,嘴巴一扁,似乎很不开心。“不行,你不能嫁给他,你嫁给他,冉大哥怎么办。” 薄青染一头冷汗全下来了,临渊却来了兴致。 “她已经和我成了亲,这和你家冉大哥有什么关系?” “不用你管!”沈梨落对临渊的敌意来得异常突然,她哼了一声,没理会临渊,跳过去直接挽住薄青染的胳膊,“姐姐,你跟我去看样东西。”之后也不等薄青染拒绝,生拉硬拽地扯着她就走。 好在她去的方向,并不是冉府。 薄青染和沈梨落走在前面,冉淮和临渊跟在身后。 她听着临渊和冉淮寒暄,不管临渊问什么,冉淮总是温言笑答,但往深里的东西,一点没透露。也不知是不是错觉,她总觉得后面两位之间的气氛异常诡异,好像表面上相处很融洽,暗地里却各自较劲。 幸好花在路上的时间并不长,沈梨落很快就带着他们到了目的地。那是个坐落在巷子里的小书院,院里院外全是梨树,此时正是花开的季节,到处是粉白的颜色。 “姐姐,你在这里等等。” 沈梨落丢下句话,像阵风似地跑进了院子里。 冉淮招呼薄青染和临渊在树下的石桌边坐下,边道:“这丫头就这性子,风风火火的,你们先坐一下,我去沏壶茶来。” 冉淮一走,临渊就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薄青染。 “这小姑娘,不就是昨天在大街上劫亲的那个吗,怎么一眨眼功夫,跟换了个人似的?” 薄青染压低声音道:“冉淮除了她的记忆,她估计把那新郎官忘得干干净净。” 所以才会现在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。 沈梨落现在明明比昨日开心不少,可薄青染心里还是忍不住唏嘘。这样忘却过往换来的欢乐,对她而言,究竟是好还坏? 临渊在意的倒不是这个,他问:“除了记忆,那冉淮不简单,究竟是什么身份?” 薄青染道:“他原是蓬莱岛上的散仙,这一世入凡历劫。” 临渊闻言皱了下眉,拿手扣着石桌,似在琢磨什么。 “来了来了,东西来了。”没多久,小姑娘又急急躁躁抱着个卷画跑了出来。她一口气将石桌上的梨花花瓣吹掉,小心解了画卷的红绳,将画摊开铺在桌面上。“姐姐,你看,这个人是不是你!” 画里是个翩然起舞的女子,一身衣衫碧色清如洗,身段窈窕,面容秀美,舞姿翩若惊鸿。 画的旁边还有一行小字,那是早已失传的上古文字,但薄青染认得。 ——翩若惊鸿独影来,拙笔醉记于荒神祭夜。 更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,那画中女子的形貌,的的确确是她。 可在她记忆里,她从未跳过这样一支舞。 “临渊,这个人是我吗?” 沈梨落闻言一脸的怪异。 薄青染也知道,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十分滑稽,可她一时间真的拿捏不准了。就像幼年时有关红绡宫那个少年的记忆一样,她明明记得他的存在,但所有人都告诉她,那是她的错觉。 临渊的视线在那画上一再流连,最后,他笃定道:“是有几分像,但不会是你。” 薄青染莫名松口气,“当真?” 临渊道:“你自己问问自己,这么多年,你会跳舞吗?” 薄青染摇头。 沈梨落急了,“姐姐,你再瞧瞧,这画里的人明明和你长得一模一样。我见过冉大哥一个侍从,她虽和画里的人有几分像,但我知道,肯定不是她。” 沈梨落这姑娘当真把自己和那对新人的纠葛忘了个干干净净,还着急地想帮冉淮确认什么。 薄青染伸手拍拍她的头,“梨落,这人也不是我,你定是认错了。” 冉淮恰好端了茶出来,他看见了桌上摊开的画,也听见了薄青染的否认,却没有太大的反应,只笑了对沈梨落道:“鬼丫头,怎么把我的画翻出来了?快收好。” 沈梨落不甘心还想说什么,临渊在这关头开了口。 “沈姑娘带青染过来的时候,冉公子不就知道,她要给青染看什么了吗?这会才叫收好,是不是有点欲盖弥彰?” 临渊这话说出来无疑极不礼貌,薄青染暗地里扯了扯他衣袖,可临渊非但没有收敛,反而逼得更紧。 “冉公子,你说是吗?” “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?!”沈梨落不高兴地冲临渊吼道。 冉淮却未生气,他将冲动的小姑娘拦下,大方承认,“我的确知道梨落要给青染看什么,也存有私心。不过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错,我对青染的相思与倾慕,想让她知晓,这很正常。”他说话时还是一贯的不疾不徐,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最普通的事情。 临渊嗤笑一声,笑得有些故意,上挑的眉也稍嫌刻薄,他道:“可冉公子是不是忘了,我是她的夫君。” 冉淮轻轻一笑,眼里似有潜流缓缓而过,“二殿下,你这个玩笑开得太久了,我本不愿意戳穿的。莫说是你,就是真正的华陵,此刻恐怕也没有资格再自称青染的夫君。” 嘭。 冉淮手中的茶壶被一股灵力震碎,茶水飞溅,有不少洒到了桌上的画卷上。 “哎呀!” 沈梨落惊叫一声扑过去想抢救,但已经迟了。 墨色早被茶水浸透,渐渐晕开来。 临渊上前一步,“你究竟是谁?”蓬莱岛上一界散仙,对天界的事非,了解得还真多。 11chapter 11 临渊的突然发难,完全在薄青染意料之外。 沈梨落双手托起的画像被茶水浸透,颜色已糊成一团,再辩不出画上女子的姿容。 画像被毁,冉淮的表现却异常的平静,他道:“梨落,你回去。” 沈梨落自然不肯走,她放下画,望向临渊,一只手搭上腰间佩刀的刀柄,眼里是蒸腾的怒气,“我先替你教训这没礼貌的混蛋。” 临渊何尝将她放在眼中,“小姑娘口气不小,但你还是听你冉大哥的话,先回去吧。”说到这,他话锋一转,将矛头对准了冉淮,“只怕你的冉大哥,也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想让你知道。” “你!”沈梨落唰地抽出半截白刃,可冉淮在她手上轻轻一按,又将那如雪刀光压回鞘中。 “听我的话,先回去。” 沈梨落跺脚,“冉大哥!” 冉淮没有再说什么,只是淡淡看着她。对视的片刻时光仿佛有半世那么长,小书院的门被风吹开,吱呀吱呀直响。沈梨落在冉淮的坚持中愤然掉头,走之前还不忘给临渊撩狠话。 “今天便宜你!” 临渊无所谓地抖抖衣摆,往石凳上一坐,“人走了,冉公子大可以坦白地讲,你究竟是什么身份?”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一如既往地可恨。 薄青染自觉理亏,她上前打圆场,“临渊,你适可而止。我告诉过你,他是蓬莱岛上下凡历劫的仙人……” “闭嘴!”临渊扫她一眼,“别听了人家几句甜言蜜语就傻得找不到北。万年前在华陵那吃了大亏,现在还学不聪明,简直是无药可救。” “用不着你管!而且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?你无缘无故毁别人的画……” 薄青染扑过去恨不得咬死临渊,这混蛋不戳她的死穴会死吗?会吗?!但临渊同冉淮说的下一句话让她停下脚步。 “蓬莱岛与天界少有往来,三万年前的荒神祭,在我印象里,并未邀请过蓬莱岛任何一位仙人。而且,你既已入凡历劫,仍对天界的是是非非了如指掌,是不是太奇怪了?” 万年前,华陵帝君逃婚一事在三界闹得沸沸扬扬,冉淮知道不奇怪。 可听他之前的口吻,他似乎对华陵带莫沅芷回清源山,并同薄青染决裂一事也很清楚。 要知道,华陵与莫沅芷这事,除了几位当事人,大概就只有天后娘娘、冥君宣文、灵漪仙子以及清源山的仙人知晓。加之天后娘娘有意将此事压下,知情者多不会声张,试问冉淮一个下凡历劫的散仙,如何知晓? 这太不正常。 临渊的怀疑绝不是无中生有,但冉淮的反应完全是四两拨千斤。他将手中茶盘搁下,在临渊对面落座。他的嘴角略略上翘,天生一副笑面,从他的脸上,薄青染既看不出一点慌张,也看不出一点恼怒。 “二皇子的怀疑很有道理,可我对天界的是是非非并不了解,此次不过因为事关青染,才独独多放了一份心思。三万年前的荒神祭,众仙云集,我一介散仙混在其中,二皇子没注意到不足为奇。至于华陵帝君带人……”说到这,冉淮顿了顿,体贴地看了看薄青染。大概是顾虑她的心情,他没将那话说下去,而是直接提及重点,“几日前,华陵帝君来找过我。” 闻言,临渊略略坐直了身子。 薄青染也是一愣,有些怀疑自己听到的,“华陵怎么会来找你?” 他不是去了蓬莱岛,为莫沅芷寻什么灵药吗,怎么会……等等!薄青染陡然间明白了什么,她声音拔高,“华陵找你要的,是什么?” 烟波浩渺处的蓬莱仙岛,其实与天界并不亲厚。蓬莱仙岛之尊云泽神君和天帝不对盘,万年来从未往凌霄殿上走过一次,连带着岛上一众大小神仙也同天界少有往来。但岛上却有一根灵藤声名远播。那是盘古开天辟地时所种,灵藤万年结一朱果,无皮无核,具有凝魂聚魄的功效。 莫沅芷因受九天玄雷劫的关系,仙根尽毁,魂魄也有所损失,纵使经历轮回转世,仍免不了世世早夭的结果。华陵要想替她续命,除了求冥君宣文高抬贵手以外,还得靠这颗朱果,替莫沅芷修补受损的魂魄,甚至替她重塑仙根,助她重返仙界。只有那样,他与她,才能有真正的永生永世。 “师尊曾经为我批过命,说我此次下凡历劫,会有魂飞魄散之险。那颗朱果是师尊特意为我所留,华陵帝君求不过师尊,便来寻我。他说,只要我肯让出朱果,他愿意以万年修为助我历劫。” 事情从冉淮口中娓娓道来,等听完,薄青染才发觉,自己不知何时已腿软坐了下来。 明明早就心灰意冷,可那位神君对莫沅芷的情深似海,她每听一次,还是觉得心里会痛一分。近年来仙妖两界纷争不休,平息万年的硝烟很可能再度燃起。天帝将天庭半数安危系在华陵身上,华陵却能随随便便地用万年修为去换一颗朱果,他还是真是舍得。大概对他而言,这天地间再没有什么能比莫沅芷的分量更重。 既然如此,他当初何必眼睁睁看着莫沅芷受轮回之苦,索性带了莫沅芷叛离仙界好了。 也省得无端招惹她,让她深陷泥沼,难以自拔。 唇瓣上咬出深深齿痕,薄青染深吸一口气,她问冉淮,“你答应他了吗?” 冉淮自是摇头,末了却又加上一句,“我其实有些想给他。” 临渊在这时候望过去,他与冉淮的视线一交汇,脸上神情顿时变得很不屑,“伪君子。” 薄青染听得糊涂,“你们是在打哪门子的哑谜?” 临渊回给她一个轻视的眼神,“你不用猜,直接问他就好,反正以你的头脑大概也猜不到。” “……”薄青染呕得吐血。 最后是冉淮善意地替她解惑,他眼神温柔似水,说出来的话却令人震惊。 “二殿下说得不错,我的确是伪君子。华陵帝君来寻我的时候,我心里有过最卑鄙的想法。我并不需要他的万年修为,却想用这颗朱果,换你和他断得干干净净……那样,我便多了一分站在你身边的机会。” 薄青染怔忡,看起来如此温柔内敛的一个人,面对她时,好似从未掩盖过那炽热的感情,他居然将魂飞魄散的危险与站在她身边的机会相提并论。 可她怎敢承他如此深情? 虽然在听得他心意的那一刻,她心底不可避免地涌起过虚弱和欣喜,也有过震撼与悸动,但当这些情绪褪去,她的心里剩下的是隐痛。 曾经有过的誓言早被背弃,是她划地为牢,将自己锁在里面。 “冉淮,你不必为我做到这步。” “你值得。”冉淮笑着将一个乾坤袋托出,袋中隐隐泛着红光,有馥郁芬芳从里面透出来,“青染,我将朱果给你,究竟想如何处置,由你定夺。” 12chapter 12 放在手上的乾坤袋似有千斤重。 薄青染握着这同时关系着莫沅芷和冉淮命运的朱果,犹豫了片刻,最后还是将它推了出去。 “冉淮,这朱果我不能收,你自己留好。” 不可否认,她很想握着这东西到华陵和莫沅芷面前耀武扬威,让他们再三恳求自己,然后,她会当着那对混蛋的面,把这朱果捏得粉碎。 她真想看看,那一刻华陵帝君脸上会是什么表情,他是不是也会有痛的时候! 那样的场景,真是想想就解恨。 可她不能这么自私,冉淮的一腔深情,即便是错付,也不应该沦为她报复华陵与莫沅芷的手段。 薄青染的拒绝或许让人误会,冉淮面上笑容更深,在这春寒料峭的二月里,耀眼如一道惑人的阳光,“青染,你不需要为我考虑太多,师尊法力高深,可批命并不一定准。” “那也不必冒险,我拿了这朱果,并没有太多用。” 薄青染还在推拒,一只手突然伸过来,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乾坤袋。临渊笑着将乾坤袋纳入自己袖中,“与其你们推来推去,不如让这宝贝跟了我。” 薄青染和冉淮同时一怔。 待反应过来后,薄青染赶紧扯住他袖子,想将东西搜出来,“这件事不能开玩笑,快把东西还给冉淮。” 奈何那乾坤袋已不见了踪影,临渊的口气更是不以为然,“他自己都舍得,你着什么急?” 薄青染气结,“这是两回事!” 胡作非为惯了的二皇子很不屑地哼了一声,袖子一挥扫开薄青染,随即使了个仙法从他俩面前遁走。 “我去会会华陵,看看为了这颗朱果,除了万年修为以外,他还肯出什么代价。” 薄青染望着他遁去的白光欲哭无泪,这么重的一个黑锅,临渊那混蛋又给她扣背上了。 因为了解临渊的个性,生怕他真用那朱果和华陵做了什么交易,薄青染匆匆和冉淮道了别,便追临渊去了。 她一路驾云疾行,直追到天宫门口,才远远瞧见临渊的身影。 临渊的对面还站了个仙人。那仙人长身玉立,面容俊秀,不是别人,恰恰是灵漪仙子日日挂在嘴边的七离上仙。这位七离上仙是九重天上最清心寡欲的主,天规三百九十八条,大概条条都是比照他定下的。灵漪仙子暗恋他三千年又明恋他三千年,三界的神仙都知道连霞山的乌鸦精对七离痴心一片,七离却还连灵漪的名字都记不住。 她和灵漪仙子果真是物以类聚,连悲惨都悲惨到一块去了。 “临渊,把东西还我。” 薄青染暗暗叹口去,从云头下来,她正准备和临渊算账,一扯临渊衣服,却发现事情不对劲。 临渊的手腕上居然绑了根绳子,绳上光华流转,明显是加持了法术。而绳子的另一头,正握在七离上仙的手中。 薄青染有些摸不着头脑,“这是做什么?” 七离上仙虽是天界刑官,但临渊毕竟是皇子,给这么明目张胆地绑着,大概还是第一次。而且以她的印象,最近临渊好像没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啊? “奉天帝之命,带二殿下回天宫问责。”七离上仙言简意赅,带了临渊就走。 “等等,到底出了什么事?” 薄青染想要跟上去,临渊用个眼神制止了她,在她面前一贯没正形的临渊这一刻眼神异常凌厉。 “乖乖在外边等着,别跟来,但也不准走!” 薄青染:“……”谁能出来给她解释一下,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 “薄青染!” 总是会在七离附近出现的灵漪仙子这一次依然不负众望,及时出现在薄青染的面前。 她那一身花红柳绿险些晃花薄青染的眼。 薄青染道:“你是乌鸦,不是孔雀,穿这么花做什么?” 灵漪仙子啐她一口,“滚!” 薄青染嫌恶地看着她,想数数她身上的颜色,最后还是放弃了,她问:“你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?天帝为什么让七离来捆临渊?” “我就是为这事来找你!”灵漪仙子瞅瞅四周,见没有异样,忙拉着她拐到了一处小角落里,压低了声音道:“薄青染,你老实告诉我,白水殿是不是你烧的?” “这个、这个……”薄青染忍不住支吾,脸上的表情变得很丰富,她刻意躲了这么些天的事,终于被提起了。 瞧她这模样,灵漪仙子顿时了然,“我就觉得奇怪,二皇子殿下再混蛋,无缘无故的,他烧白水殿做什么!准是你那臭脾气,一点藏不住事,让莫沅芷一激就发了疯!不过临渊这次犯什么病,平日都是你给他当替死鬼,怎么这次他帮你担着?” “你说什么,临渊帮我担着?”薄青染愣了,前几日她刚醒的时候,临渊不是还跟她阴阳怪气的,对她各种冷嘲热讽吗?怎么…… 灵漪仙子看她的眼神更奇怪,“敢情你还不知道?临渊自己向天后娘娘请罪,说他烧了白水殿。天后娘娘罚他在自己寝宫思过,等华陵帝君回来以后再做定夺。可他居然带着你又跑凡间去了,天帝知道后震怒,于是派七离上仙去擒他,带回来交给华陵帝君发落。” 薄青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你说的这位,真是临渊?他的良心让狗叼回来啦?” 她认识临渊多少年了,第一次发现这个混蛋居然有良心。可相应的,她也觉得有点不自在。那次若不是她瞎闹腾,临渊也不会带她下凡,惹得天帝震怒。不过,那个混蛋别阴阳怪气、冷嘲热讽,老实同她讲真话会怎样?真是莫名其妙! 薄青染掉头就走。 灵漪仙子忙叫她,“你去哪?” “我去见天帝!” “你又犯什么傻,快给我站住。”灵漪仙子急了,想抓住她,却抓了空。 薄青染装着一肚子气往天宫里冲,她脑子里有点乱,心里又有一股子不管不顾的执拗劲。她当初向临渊求救,只是让他帮自己求情,并不是让他给自己背黑锅。而且烧掉白水殿这事,她虽有错,华陵和莫沅芷难道能置身事外?她便是拼着这张脸不要,也要将这些事同天帝说清楚,不能便宜了他们! 眼见天帝寝宫的就在眼前,薄青染刚要进去,一个身影挡在她面前。 “劳烦让让!” 她一抬头,顿时恨得牙痒痒,她那久违的“夫君”正站在她的面前,一身气度卓尔不凡,俊俏的五官足以惹得无数女仙心思荡漾。只可惜,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。 “青染,我们谈谈。” 她冷笑,想从他身边过去,“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。” 华陵捉住她手腕,眼底有难解的光芒一闪而逝,“我要临渊身上那颗朱果。” 13chapter 13 华陵捉住她手腕,眼底有难解的光芒一闪而逝,“我要临渊身上那颗朱果。” 薄青染猛地甩开他的手,一丝冷笑在嘴角绽开,眼里讥讽之意源源不断地往外溢。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尖锐,“帝君是不是搞错了,二殿下身上有什么朱果?就算有,你找他讨便是,找我做什么?” 华陵真是好样的! 难怪他会主动找她“谈谈”,原来还是为了莫沅芷。 华陵长眉拧起,“青染,你非得这么说话?” 薄青染冷冷一笑,眼角眉梢全挂上了寒霜,他负了她,却还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,真有脸。 “小仙学不会莫姑娘的温柔似水,说话不大中听,污了帝君的耳朵,抱歉。” 说罢,她越过华陵就往里边走,可步子刚一迈,手腕又再度被扣住。 华陵抓着她的手,硬生生将她扯回自己面前,他看着她,眉宇间褶皱益深,眼底乌云密布,口气中也有些少见的焦躁,“你想进去替临渊求情吗?” “与你无关!放手!” 薄青染嫌恶的态度令华陵手上力道一重,薄青染吃痛皱眉,正待发作,华陵的声音低低传来,一字一句,清晰入耳。 “只要临渊将朱果交给我,他烧掉白水殿一事,就此作罢。” …… 不知道过了多久,薄青染才找回自己的理智。 华陵扣住她手腕的掌心滚烫,可她却觉得是被蛇咬了一口,那种冰冷粘腻的恶心感始终缠绕在心头,盘桓不去,令她作呕。她望向华陵,那双曾经迷惑过她的眼瞳依旧幽深沉寂,可里面却似蒙了经年大雾,模糊不清。在他的眼里,她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影子。 她突然想笑,也真的笑了出来,“呵呵……一个白水殿而已,就想换蓬莱岛九千年一遇的朱果,帝君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好。可莫沅芷没告诉你吗,那白水殿是我烧的,根本就不关临渊的事。你用这个来威胁我,一点用处都没有,我薄青染不怕责罚,但也绝不便宜你们。我这就进去向天帝讲明一切,也听听天帝的意思,这件事,到底是你们对不起我,还是我对不起你们!” 薄青染虽然在笑,可笑容里却有着真切的恨意。华陵在她冰冷的笑容里稍稍放开了手,但他仍不肯放弃。 “青染,我并不想弄成现在这样,可那颗朱果,我势在必得。临渊已经认了错,清源山上上下下也指认当日之事是二殿下所为,你这会进去,我不松口,天帝和天后也只会认为你是替他顶罪。” 华陵有些话没有再说下去,薄青染却已明白他的意思。 华陵在天界的地位极为尊崇,就算是天帝也要给他几分颜面。他若拿不到朱果,执意不肯松口,临渊势必躲不过一场重责。禁足思过只怕是轻的,若交到七离手上,怎么也得掉层皮。 “青染,你考虑清楚。” 加诸在手腕上的力道终于撤去。 华陵静静等着她的答案。 她立在原地,只觉时间从未有过的冗长,她甚至看得见阳光洒落的痕迹,也听得见微风过耳的声音。她垂着头想了很久很久,直到双腿都站得麻木,她终于抬头看向了华陵。她捋捋头发,自嘲地笑笑,“华陵,我有没有告诉过你,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!” 华陵将唇抿成一条线,皱着眉没有吭声。 薄青染又道:“不过你这次敲错了算盘,那颗朱果,我不可能给你。”如果那颗朱果只关系到临渊,她大概会受华陵的威胁。可它关系的,还有冉淮的天劫。她并不是它的主人,没有资格为它的去路做任何决断。 华陵脸色略略一变。 薄青染将他所有的神色收入眼,道:“天帝面前我还是会去,他信不信我不管,我只求力之所及,无愧于心。” 这一次,华陵没有拦她,他只问:“你当真不顾临渊?” 薄青染脚步顿了下,又继续往前,头也不回地道:“他知道我会这么选。” 在她身后,华陵袖中的拳暗暗握紧又松开。 正如华陵所料,即使薄青染主动认错,只要他不松口,天帝仍不会相信。 天帝最终还是罚了临渊,而且罚得极狠,让临渊在府中禁足一月不说,还附带二十伤魂鞭,由七离上仙掌刑。 伤魂鞭与寻常兵刃不同,鞭鞭抽过去,不仅伤及皮肉,更伤及仙魂。七离上仙看起来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,手底下却极狠,二十伤魂鞭一鞭没少抽,一点劲没少用。临渊从天界刑牢出来的时候,一张脸白如金纸,头发汗湿了紧贴在脸上,被抽碎的衣衫上血迹斑斑。月重宫两个仙童上前去扶他,他两脚一离地,整个身子就软了下去。 到底是做娘的,天后娘娘虽然总骂这儿子纨绔不羁,可真见他吃了大亏,仍是心疼不已,急忙招呼着将儿子送回月重宫修养。 薄青染跟在旁边,心里头悔意滔天,她那日就是把莫沅芷揍个半死,也不该烧这白水殿,更不该让临渊给她背黑锅。若这祸事她自己担下,天帝怕也不会为了给华陵一个交代,刻意罚这么重。 临渊在月重宫一躺三日,她也就在旁边守了三日。 这三日里,她想了很多,万年前的一脚踏错泥足深陷,万年后的作茧自缚累人伤己,都怪她瞎了眼选错了人,如今是时候做一个彻彻底底的了断了。 只要临渊醒来,她便去一趟清源山。 这一次,不管天后娘娘与天帝做何决断,她都一定要和华陵斩断关系。 这样一个“夫婿”,就算地位再尊崇,道行再高深,形貌再出众,也不值得她争。他尽管带着他心爱的莫沅芷去死好了,从今往后,他的任何事情都与她无关,她再不要为一个混蛋难过魂伤。 他不值得! 指甲不觉将掌心掐得发白,她正想着,突然听见一声抽气声。她蓦然转醒,只见临渊正费力地撑起身,大概是牵动了伤口,疼得呲牙咧嘴的,全没了往日风流潇洒的模样。她赶紧将他扶起,又塞了个软垫在他腰后,“别乱动,疼不死你。” 临渊拿眼斜她一眼,“薄青染,你个没良心的,我为了吃了多少苦,你居然这么对我。”说完半真半假地拿袖子掩了脸,长叹了一口气,“痴心错付,悔不当初啊……” 薄青染心里头明明闷得发慌,见状却忍不住笑了出来,她也学起临渊的拿腔捏调,凑近去道:“二殿下,你以前怎么教训小仙的?咳咳,‘本殿下带你去凡间,不是让你跟青楼老鸨学恶俗的’,敢问您现在又是在唱哪门子戏?” “你还敢说!”临渊突然扯住她一缕头发,恶狠狠道,“别以为我会忘记跟你算账!华陵一定找过你,让你用那颗朱果换我免于责罚,你居然敢不答应!” 薄青染眼神左右乱瞟,“朱果不是在你手里吗,怎么能怪我?!” 14chapter 14 薄青染的眼神左右乱瞟,“朱果不是在你手里吗,怎么能怪我?!” “那你这是承认了?”头皮又是一紧,临渊勾着她头发的手指稍稍用力,他的口气很是不满,“好你个薄青染,我就诈一诈你,没想到还真诈准了。我替你背了黑锅,你居然不顾我死活。” “啊!”闻言,薄青染悔得连肠子都青了。眼见临渊的手还想用劲,她赶紧扑过去掰他手指,妄图抢救自己可怜的头发,一面还在嘴硬辩驳,“难道华陵没来找过你?你不是也没给他吗?” 临渊轻哼了声,“那是因为华陵给不出我要的筹码。这跟你顾不顾我的生死,完全是两回事。”他揪着薄青染头发的手指死活不松开。 拉扯间,临渊的衣袖滑下,露出了手臂上纵横交错、深浅不一的暗红色鞭痕。 薄青染见状眼神一闪,手上的力气顿时没了,她抿抿嘴,觉得有些口干。 她还没忘记临渊这身伤的来历。 “临渊,你干嘛要替我顶罪?” 早就想要问的问题终于出口。 在她记忆里,二皇子殿下从来混蛋透顶,总带着她胡作非为,惹下祸后又立马将她推出来背黑锅。他的一大喜好就是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,借打击她给自己找乐子,什么时候起,他还顾起她的死活来了? “这个嘛”临渊放开了手,那缕发丝从他指间滑落,就像抓不住的流沙。他半靠回床上,想了想后很认真地说:“大概是一时头脑发热,犯了傻,就跟你当初嫁给华陵一样。” “……” 心里积郁的酸涩之气啪地被戳破,薄青染无言至极,她果真不该对他抱什么希望吗? 而床上的临渊继续道:“不过,不管出发点怎么样,我为了你受罪这事却改不了。因此嘛……”临渊琥珀色的眼瞳里有些算计的光芒闪动,薄青染眼皮一跳,正想着没好事,接着就听到了下半段话,“作为补偿,我被禁足这一个月,你就留在月重宫伺候我给我解闷好了。” “凭什么让我伺候你!”她反射性地想顶嘴,一句话刚出口,一只鞭痕累累的胳膊便伸到了她面前。她喉头咕咚一声响,剩下的话顿时跑没了影。眼看临渊作势还要解衣服,展示下他那饱受伤魂鞭折磨的背部,薄青染赶紧捂住眼,“好了,你说什么算什么吧!” 临渊这才露出个满意的笑容,顺便开始发号施令,“那好,我现在饿了,想吃上次在灵漪仙子那用的点心。” 薄青染道:“这个简单,我去连霞山找灵漪要点。” 临渊笑了下,摇头道:“我要吃现做的。” 薄青染点点头,站起身来,手指一捻召出只灵鸟,“我让灵漪现在过来。” 临渊脸上的笑容转淡,他手指敲了敲床沿,“薄青染,你是真不懂呢,还是在跟我装傻?我要吃你亲手做的。” “我做?!”薄青染揉了揉耳朵,“你说笑吧?” 神仙不似凡人,本就不贪口腹之欲。她身份尊贵,生来就是上仙,顶着南方帝君朱雀上神之女的名号,在遇见华陵之前从来是养尊处优,近庖厨的机会屈指可数。她这辈子,仅仅就做过一次点心,还是为了讨华陵的欢心。可那位帝君只尝了一口,便将好看的没拧成了一团死结,再没那点心一下。 “你看我像说笑的样子?” 惊觉自己的又一次走神,薄青染狠狠掐了掐手心,她怎么又想起那混蛋! 她将注意力收回,床上,临渊的表情的确不像说笑。 “快去做吧,别耽误时间。” 她还想做垂死挣扎,“你不怕毒死自己?” 临渊的回答没有半点迟疑,“如果难吃,死的就是你。” 果然还是个混蛋! 薄青染愤愤握拳,转身出门。 她刚走不久,临渊宫中一个小仙童便来禀报,“二殿下,华陵帝君在宫外求见。” 临渊闻言,眼稍稍眯起,手指摩挲着身上锦被的绣纹,轻笑了下,笑容冷沁沁的,“他来得倒是挺快,不过不凑巧。” 当薄青染端着一碟子点心再度出现在临渊面前的时候,二皇子殿下先是一愣,继而很不卖面子地笑了起来。临渊的相貌肖似天后,五官生得极俊,尤其是那双眼,眼尾略长,笑起来异常惑人。但此刻,薄青染只能从他眼中看见促狭,“你是滚面粉堆里去了吧?” 薄青染的头发上、衣服上全是面粉,脸上还掐了个白指印,很是狼狈。 临渊毫不掩饰的嘲笑让她心里猛地燃了簇小火苗。 她没好气地把点心搁到床头,“吃吧!”吃不死你! 临渊笑着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到了点心上,这一看,他嘴角抽搐了下,道:“你先吃一个试试。” 薄青染略略一怔,看了看盘子里的点心,推拒道:“还是算了吧,本来就做得不多,待会怕你不够。”碟子里的点心的确不多,卖相也着实不好,一个个胖瘦不均东歪西倒,尽是歪瓜裂枣的模样。但这都不是重点。她亲手做的东西,她很清楚,这东西最可怕的一准是味道。 “不会。”临渊拈起块点心,递到她嘴边,他嘴角微微上翘,眼里却全是胁迫光芒,“来,试试。” 这场景要放在热恋的情人身上,无疑是你侬我侬的调情场面。可放在他俩身上,却怎么看怎么不是那回事。 薄青染咬紧牙关死不开口。 临渊等了一阵,嘴边笑容加深,声音里却带了警告的意味,“张嘴。” 薄青染别过脸假装没听到,可她视线一扫,却诧异地发现,临渊的袖子里有个眼熟的东西。暗紫的颜色,里面隐隐泛着红光,那是冉淮的乾坤袋! 薄青染的手飞快地伸了过去,可手指刚勾住乾坤袋袋口的系绳,就被临渊抓住。 临渊一面抓着她的手,一面把手中的点心放回碟子里,抬高眉质问道:“你想做什么?” “替冉淮拿回朱果。”薄青染这会倒能理直气壮。不管怎样,朱果都是属于冉淮的,它关系着冉淮的生死大劫,自己必须给他送回去才对。“这东西你留着真没用,还是让我还给他吧。” 临渊任由她勾住乾坤袋的系绳,又不松开的她的手腕。他看了眼她脸上那个白白的指印,突然抬起手,用袖子替她擦拭。他的动作放得很轻,但来得太突然,以至于薄青染觉得很莫名。她不自觉地侧了侧身子,可临渊的手居然从她脸颊往下移,顺着她颈部曲线滑到肩膀上,替她将垂落肩头头发捋至耳后。他凑到她耳边,视线却越过她看向门口,“这东西对我的确没用,对他,用处却大着呢。” “他?” 薄青染心里头砰砰砰敲起了小鼓,她狐疑地回过头去,只见一道颀长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,他的影子在地上拖得极长,一部分阴影甚至投到薄青染面前。 某位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神君这会情绪不佳,脸色沉得快能滴出水来。 屋里的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,气氛突然变得很紧张,什么都像停止了一样,只有角落里的水漏声滴答不断。 许久后,她听见他开了口,“你们这是在做什么?” 15chapter 15 华陵帝君的视线死死钉在薄青染和临渊身上,几乎要将他们俩钉穿几个孔。 薄青染低头看了看自己和临渊的姿势。 她的手伸进临渊衣袖里,就像在攀着临渊的手臂,而临渊替她将耳边的头发往后捋,刻意凑在她耳边说话,好像在同她耳鬓厮磨。 这个姿势,大概真的有点瓜田李下。 不过,华陵摆出那副捉奸在床的臭脸做什么?比起那晚他和莫沅芷间的活色生香,自己和临渊规矩多了,他有什么资格来给自己脸色看? 伸手将临渊推开,薄青染转身看向华陵,她下巴微抬,眉头高挑,“我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,不劳帝君费心。而且帝君贵人事忙,没事来月重宫做什么,难道还嫌前几日在天帝座前威风摆得不够,居然摆到这来了?” 薄青染张口便是一顿冷嘲热讽,摆明了不欢迎。 华陵的脾气本就不算好,听了自然是眉头紧皱。 薄青染瞧得分明,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分。临渊吃这顿苦头,泰半是因为她,可也有华陵刻意刁难的功劳。 如今这位帝君再度寻上门,八成还是为了那颗朱果。 可他未免也把别人想得太可欺了,他凭什么以为在临渊受了这场罪以后,他们还肯把朱果给他? 做他的春秋大梦! 薄青染伸手朝门口一指,直截了当下了逐客令,“帝君来此,无非是为那颗朱果。但你尽管放心,那东西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给你。门在你后面,你从哪来的请往哪回,月重宫不欢迎你。” 华陵没有动。 但薄青染看得清他脸上强忍的怒气,也看得见他眼底被死死压制住的火焰。 除了她,大概还没有谁对他这样不给面子过,可她薄青染生来就是个不会看脸色的,别人叫她难受,她断不可能再陪着笑脸贴上去。 她还想说两句,突然,临渊握住了她的手,将她往后牵。 “青染,帝君是我请进来的,你别摆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,去后面坐着,让我和帝君谈谈。” “你想跟他谈什么?” 薄青染心头冒出点警戒,之前临渊说过,他不肯给华陵朱果,是华陵没有给出他要的筹码,他现在该不会就是想拿这朱果和华陵谈条件吧? 临渊笑笑,未置可否。 他放开薄青染的手,召仙婢来给华陵看座后,自己也在床头坐下,他张口便问:“帝君为什么非要那颗朱果?” 华陵的眉头皱了下,却将视线投向了薄青染,那眼神里似有些看不透的情绪纠缠,薄青染心中别扭,不舒服地别过脸,华陵眼神随即一凝,开口道:“二皇子何必明知故问?” 临渊懒散一笑,“帝君可以不讲,但东西我同样可以不给。我挨的二十伤魂鞭,足够换你一座白水殿了。若你还嫌不够,我便照原样给你再造一座也无妨。” 华陵看向临渊的视线陡然变得凌厉,临渊却无所谓地回他一笑。 最后,华陵开口道:“沅芷已是油尽灯枯,就算是我以血契强锁住她的魂魄,没有朱果替她凝神聚魂,她也撑不过今年。” “血契锁魂?”临渊闻言笑容更深,他道:“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帝君。这位莫姑娘,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,值得帝君为她如此?万年的修为可以不要,同生共死这等血契也敢随意结下,你就不怕莫沅芷形神俱散,你也躲不掉吗?” 华陵这次选择了沉默。 但就算他不讲,薄青染也清楚。华陵虽是远古上神,神力无边,可以血契强替莫沅芷锁魂,保她性命,也是件很冒险的事,耗损修为不说,如若不慎,还可能形神俱伤。 她将衣摆揪得死紧,心里头觉得无比讽刺。她已经决定要同华陵一刀两断,可这些事情听在耳中,还是觉得刺耳得紧。 这时候,她听见临渊又道:“这是帝君的私事,帝君不愿意谈也就罢了。但是这枚朱果,我从冉淮手中得来也不容易,帝君想要,总得开得起代价。上次我提过的事……” “二殿下上次的要求太过强人所难。这颗朱果对我来说至关重要,还请二殿下重新换个价码。” 临渊笑着摇头,“我想要的,而帝君又能够给的,仅此一件。” 薄青染在旁边越听越糊涂,临渊想要华陵用什么来换朱果? 还有,这两位未免太过分,朱果根本不是他们的东西,拿来谈交易还谈得火热?敢情莫沅芷的命是命,他临渊的目的是目的,冉淮的命就不是命了? 这般想着,薄青染从后面走上前,走到临渊的身旁,“你们不用谈了。这朱果怎么也是冉淮给我的,轮不到你们拿来做交易。”说完,她朝临渊伸出了手,“临渊,把东西给我,我是认真的,我不想和你生气。” 她从未用过这样强硬的态度和临渊说话。 临渊沉吟片刻,正想开口,却听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。天后娘娘带着两个仙婢从外面进来,“你们这是在做什么,剑拔弩张的?华陵是来看望临渊的吗?这次的事你不用在意,他一向浪荡惯了,做事又无法无天,理应受点教训。” 薄青染和华陵都起身同天后娘娘行了礼。 天后娘娘直接到临渊床边坐下,她边察看临渊身上的伤,边对薄青染和华陵道:“你们俩都坐下,青染你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,至于华陵,你是我父亲最得意的弟子,在我面前,不需要讲太多规矩。” 天界诸神中,天后娘娘是华陵少有的肯给面子的几位之一,她发了话,华陵也就依言坐下。 但不管是谁,全都默契地没有提朱果一事。 倒是天后娘娘见临渊的伤没有大碍后,便将随行的仙婢谴退。 待殿中大门被掩上,她抬眼看向薄青染和华陵。她的眼睛和临渊的几乎是一般模样,但临渊眼角眉梢总有几分不正经的风流意,而她只是坐在那,视线淡淡一扫,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流出。 “青染、华陵,这里没有外人,有些话我得讲。你俩的婚事算是我一手促成的,可从头至尾,却是一波三折。华陵你有几件事做得过分,对不住青染。大婚之日逃婚失踪,青染等你万年,可你回来后,却与个凡间女子纠缠不清,太过胡闹。至于青染,你的性情我知道,怪只怪朱雀上神走得早,我又太宠你,养了你一身的怪脾气。可不管怎样,你俩也是成了亲的夫妻。凡间夫妇短短几十年还要求个白头偕老,何况是你们?” 华陵抿着唇没说话。 薄青染想反驳,但被天后娘娘拿眼风一扫,她就没骨气地闭了嘴。 只听天后娘娘又道:“华陵,今日我多管闲事,替你俩做个主。你即日把那凡间女子送走,带青染回清源山去,好好过今后的日子,如前些时候的胡闹,断不可再有。” 华陵似有些为难,“天后娘娘教训的是,但沅芷如今性命危急,我还不能将她送走。” 天后娘娘眉头微蹙,薄青染闻言只是冷笑。 天后娘娘大概是恨铁不成钢,想出手替她赶走莫沅芷,奈何华陵不买账。只是天后娘娘不知道,这样夫婿,她早已经打定主意不再要了。 心里头这般想着,薄青染提着裙摆,扑通一声给天后娘娘跪了下去,清声道:“青染斗胆,恳请娘娘准许,判我与华陵帝君和离。” 天后娘娘的脸色瞬间转沉,凤目中有些不虞之色,“青染,休得胡闹,你们还嫌笑话闹得不够多吗?” 换作往日,天后娘娘动了怒,薄青染便不敢再造次,但这一次,她无论如何也不肯作罢。她道:“早在万年前,帝君逃婚失踪的时候,青染的笑话便算闹到顶天了,当初我都熬过去了,何况如今?而且天界也并非没有和离的先例,昔日西海龙女嫁给天权星君,日日生嫌隙,不也判了和离吗?青染斗胆,请娘娘成全!” 天后娘娘交握的手指动了下,她看着青染,道:“可西海龙女之后如何?不过是孑然一身,幽居于西海龙宫之内。上次清池饮宴,她随西海龙王前来,你瞧她的形容,可欢欣愉悦?” 薄青染没有辩驳,旁人如何她不知,她只知道,自己此生此世,断不想再同华陵有任何牵扯。她抬头看向天后娘娘,眼中全是坚持,再度道:“恳请娘娘准许。” 天后娘娘稍稍坐直了身子。 大殿里明明有人,一下子却空旷得发紧。临渊始终盯着薄青染看,华陵则抿紧了唇,眉宇间是压抑不住的怒色。 许久,终于有人先打破了沉默。 “我不同意。”华陵上前一步,将薄青染从地上拉起来,然后同天后娘娘告退:“我这就带青染回清源山,失礼之处,恳请天后娘娘见谅。” 说完,他便霸道的拖着薄青染离开。任凭薄青染如何挣扎,他始终不肯放开分毫。 临渊起身欲追,却被天后娘娘拦下。 天后娘娘话中带怒,“临渊站住,这是华陵与青染间的私事,你跟去做什么?留下,我有些话与你讲。” 16chapter 16 薄青染被华陵拉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。她的手腕生疼,走在前面的华陵一言不发,只有从那挺直的背脊和加诸于她手腕上的力道上,才能揣测出这位帝君此时的不悦。 只不过,比起他这莫名其妙的火气,薄青染觉得自己才是该生气的那个。四周仙奴仙婢们好奇的眼光似针,刺得她浑身不自在,好不容易出了月重宫,离开那些充满探究的视线,她即刻动了怒。 “你究竟想怎么样?” 华陵脚步不停,也不回头,只道:“带你回清源山。”他那听似平静的声线底下,隐隐暗藏了波澜暗涌。 “回清源山?”薄青染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,她问:“华陵,有些话你在天后娘娘面前说说就好,眼下只有我们俩,你再说这些,自己不觉得可笑吗?别忘了,失踪万年的你一回清源山,便是让我给你的莫姑娘挪地方。现如今的清源山,哪里有我薄青染的位置!”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陡然增大,薄青染微微皱眉,看华陵回过头来。这位帝君天生一副惑人的好相貌,棱角分明的脸庞,斜飞入鬓的眉,飞眉下一双眼有若寒潭,幽深沉寂,却又稍嫌凉薄。他道:“清源山自然有你的位置。” 一句话说来轻飘飘的,没有半点说服力,让薄青染听着忍不住想笑。其实,照灵漪仙子的说法,她薄青染就是这天界最缺根筋、最没心没肺的神仙,可每次面对华陵,她都觉得自己像变了一个人。就好比有谁将初夏的青杏狠狠掐过,那汁液浸湿了指尖,再抹上她心头,让她染了满心的酸涩。而且在此之前,她尚不知道,自己在面对华陵时,还可以时时刻刻都表现得这么尖酸刻薄。 “是什么样的位置?和莫沅芷共事一夫,抑或学学人间帝王三宫六院,我占着正室的虚名,看你坐拥红粉三千?” “我没有那样的想法。”华陵皱眉辩解,语气中略带不耐。 薄青染摇摇头,失笑道:“华陵,我没有兴趣和人共事一夫,也没有兴趣去和莫沅芷争一个不在乎我的夫婿。没了你,我自有我的海阔天空。现如今,我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,你既然爱莫沅芷,可以为了她滞留人界万年,那么当初又何必看她受轮回之苦,又何必……”她深深吸了口气,“又何必娶我?我知道,你心里没有我。” 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终于说出口。薄青染想,有些话在说出来之前,总觉千难万难,可真的说出口,又觉得不过如此。 不过是如此的难堪和难受罢了,并没有无法启齿。 她仰头看向前方,每逢十五,月重宫外景致最是奇特,红月如血,薄云似纱,那种朦胧魅惑之美说不尽道不明,却又让人无端向往,正如这不可揣摩的男女之爱一样。 “这万年来,你从没有顾忌过我的感受,如今也不必顾忌,给我一个答案,好歹让我知道,当初的我,到底哪一点值得你纡尊降贵,上门求亲,还陪我演了一出似假还真的戏?” 那些承诺他说过即忘,可她却当了真。她不否认,她爱过华陵,直至今时今日,在面对这位帝君的时候,她也无法做到波澜不惊。她可以面对华陵对她的不爱,她也可以承认自己爱错了人,她输得起,但她得要一个明白。 ……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,红月在薄云之后依旧朦胧,华陵的沉默却如无形枷锁,将这一切都禁锢住。 薄青染渐渐等得失去了耐心,“一个答案而已,帝君到底有多难以启齿?难不成是帝君初失挚爱,心神混乱,拿我解闷……” “别再说了。”华陵打断了薄青染的话,“你随我回清源山。往日,我与她对不住你的地方,我保证,今后不会再有。” 薄青染指尖微微发抖,从来学不会服软、也不懂认错的华陵帝君居然同她保证,这真是太稀奇了。只可惜到如今,他自以为是的让步对她而言,没有任何意义。 他的保证,她也不会相信。 “没有必要。对于你我之间,我还放不下的,就是一个真相而已。清源山我是不会回去的,至于和离一事……” “和离一事想也别想,我不会答应。” 从华陵唇瓣间吐出来的几个字音调并不高,相反偏低沉,但却有种斩钉截铁的味道在里面。薄青染被他的霸道口吻一激,心头登时火起。 “你凭什么不答应?你我的婚事,不过是一场有名无实的闹剧,若非天后娘娘不肯,我与你现在就能分道扬镳!华陵,你别以为贵为帝君,这世间的事就得件件都由着你!没有那样的道理!” 薄青染越说越激动,心里憋了许久的怒气也爆发出来。突然间,她觉得头一阵晕眩,身体里也有股奇怪的热流在冲撞,身体热得厉害,她快压制不住体内愤怒的情绪。 华陵也发现了她的异样,他抓起她的手,神情一凝,问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薄青染的指尖,有艳红的火焰冒出,那是凤凰一族灵火失控的表现。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,烧掉白水殿那天,她身体的反应就似现在这样。薄青染脑袋里有根弦嘭地一声断了,她推开华陵就要往回走。 “我要去找临渊,你请自便。” 可没走两步,腿上却一软,一双手扶住她的腰,华陵将她半抱在怀中,话语里没有半分商量的意思,而完全是命令。 “跟我回去。” 她当然不愿,却挣不开那双手。头部的眩晕感越来越强烈,她的意识渐渐模糊,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。 耳边似有叮咚叮咚的滴水声在不断响起。 薄青染发现自己的四周尽是朦胧的白光,她被人抓着手,飞快地跑着。那人的力气很大,抓得她想叫疼,从手上传来的触感也很冰。 身后脚步声凌乱,仿佛有谁在追赶她。 “青染,再快一些。” 那人回过头来催促他,那声音无比熟悉,又很温柔。她忍不住去看他的脸,结果只看见一团模糊的白雾。 “是你吗?” 她看不清对方的脸,心里却有种奇怪的笃定感。他是她幼时记忆里那个少年。他总会在她爬上凤凰图腾捣乱的时候,在下面柔声哄她,叫她下来。他的声音温暖轻柔,好似她是世上最贵重的宝物。 “你到底是谁?” 她伸出手去,想触摸那人的脸,可去摸了个空。而肩膀上随之一紧,有人从后面抓住了她。她回过头去一看,心里突地一沉。 抓住她的居然是华陵。 华陵的模样和现在一样,没有任何改变,只是那双眼,比她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冰寒。他的视线直接越过了她,“你们逃不掉的。” “吓!”薄青染倒抽一口气,猛地坐起身。额头却撞到了一个硬物,她痛哼一声,死死捂住额头。“好痛。” 她捂着额抱怨着,胸腔里一颗心却跳得飞快。 刚才那个梦,让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。 这一切都不对劲! 自从上次宣文冥君寿辰,她从地府回来后,就觉得自己有些异样。不仅仅是身体的奇怪反应,她的记忆似乎也有问题。别人记忆中存在的,她偏记不得。她记得的,谁都告诉她这是错觉。 这是怎么回事? “你梦见了什么?” 正想着,一个声音响起,她猛地松开捂住额头的手。 看过去,映入眼帘的是华陵帝君的脸。 他的下巴上有块新鲜的红印,薄青染额头抽痛了下,她刚才起身撞到的,莫非是这位的下巴? 他离她那么近做什么? 17chapter 17 不想与华陵靠得太近,薄青染刻意往后挪了挪身子。她环顾四周,然后发现,自己呆这地方有点眼熟,不论是屋角的兽形香炉,还是壁上悬挂的一双宝剑,甚至眼前垂挂的帐帘,好像都是她亲手打理的。 “这是哪里?”她明知故问。 “我的寝宫。”华陵毫不掩饰。 她想也不想地往床边挪,套上鞋子就想走,却被华陵按住肩膀压回去。他逼她坐回船边,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瞳紧紧盯着她。殿中灯火闪耀,光影明灭间,他的眉眼里似有深深的担忧。他依旧执着于上一个问题。 “你刚才做了梦,梦见了什么?” 薄青染反射性地否认,“没有的事。” 华陵放在她肩头的手加重力道,他并不相信薄青染的话,他说:“不要瞒着我,你一直在叫一个名字。你梦见了谁?梦见了什么?” “我不知道!” 这种被审问的感觉很不好,薄青染打心里抗拒,自然不肯回答。而且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,梦里梦见的人,她根本不知道是谁。她甚至不知道,那个被埋藏于记忆深处的少年,究竟是她的幻想,还是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。 只是,她丢出的答案明显不能让华陵满意。 因为他放在她肩头的手并没有放开,他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一再流转,从她的眉头到嘴角,又从嘴角回到眉头,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可疑之处。 他的目光过于锐利,有有些不合时宜的热切在里面,薄青染鼻尖微微渗出薄汗,几颗晶莹的汗珠地贴在圆润的鼻头上,显得很可爱。华陵帝君俯下身去,慢慢地靠近她。他垂下的发丝拂过薄青染的肩颈,吐出的气息也落在她鼻头上。此刻,他的神情并不似往日的孤高傲慢,反而带了一点点迷惑和忧伤。 大殿里焚香的味道清雅,他们间这样的姿势和情景有些暧昧,他好似是要亲吻她。 这样的认知一冒出来,薄青染心头顿时一跳,猛地别开了脸。 华陵动作一僵,脸上的表情转冷。他直起身,松开手,又变成了那个离薄青染千里之遥的帝君。 他毫无征兆的说了一句话,“青染,你的涅磐之劫,是不是快到了?” 薄青染揪着被子的手陡然收紧,因为用力过度,指甲尖端稍稍泛白。 薄青染的父亲是南方帝君朱雀上神,她自然也是凤凰一脉。 这凤凰一族什么都好,天生灵谷,身份尊贵,说出来好听,摆出来也神气,但唯独有两样不好。 这第一样,就是血脉单薄。凤凰一族生育儿女极其困难,若非纯血结合,很难育有后代。而且,即便是纯血结合,孕有后代之后,生产这关对于母亲来说,也相当于一道鬼门关。 至于第二样不好,则是这命定的涅磐之劫。凤凰一族的涅磐之劫,和凡间传说稍有出入,它并不是以五百年为期,重复轮回,而是依历劫者自身的修为与命数来定。凤凰一族一生中经历的涅磐次数都不会太多,但在涅磐之劫到来之前,历劫者的灵力会减弱,意识也会产生混乱,可以说,这是凤凰一生中最虚弱的时刻。但等度过涅磐之劫,浴火重生之后,历劫者的能力将会得到飞跃性的提升。 只是,并非所有的凤凰都可以度过涅磐之劫。 在华陵之前,天界战神的荣誉属于薄青染的父亲朱雀上神。可就是这位朱雀上神,也没能成功历劫。他在涅磐之劫到来前夕,在最虚弱的时候,在仙妖大战中与妖王狄尤同归于尽。 天界与妖界之后数万年的表面平和,是以朱雀上神的魂飞魄散为代价的。 薄青染当时年岁尚小,一夕之间,疼爱她的父亲连根头发丝都没剩下。她记得,噩耗传来的时候,她将自己锁在房中,不吃不喝不睡,一坐就是两日两夜。天后娘娘和临渊来看她,她也没有开门。后来,好像还是临渊让人砸了门,将她拖出去,取了食物给她硬塞到嘴里,强迫她咽下去,把她折腾得眼泪直流,委委屈屈哭了一场,将心中的郁结发泄出来,这才好了。 可临渊因为手段太狠,让天后娘娘拎着饱揍了一顿,好几天下不来床。 薄青染想想,竟笑了下,临渊这辈子,因为她挨的揍不多,但每次好像都是狠的。 “你笑什么?”华陵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,“涅磐一事并非玩笑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薄青染回过头来,看他一眼,“我笑,不过是想到些以前的事,觉得好笑罢了。” 她的口气依旧算不得好。 华陵沉默了下,之后却问道:“你想到什么好笑的事?” 薄青染嘴角还挂着的一点笑意隐去,华陵什么时候这么闲,还关心起这些不痛不痒的小事情来。 “不过是临渊的糗事,你不会感兴趣的。”她站起身,抖抖裙摆,“涅磐这事,多谢你提醒。不过,这里不是我呆的地方,我先走了。” 说来有些丢脸,若非华陵的提醒,薄青染几乎都快忘了,自己浑浑噩噩活了三万来年,还没有经历过一次涅磐。而她这些日子的记忆混乱和灵力的一再失控,还真有可能是这个原因。 只是有一点不很对劲。按理说,涅磐之劫到来前,她的灵力应该减弱才对,可好几次,她都觉得自己灵力有爆发的趋势。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,她向来是凤凰一族的异类,有点不一样也正常。就好比她和华陵,大家都是纯血凤凰。可华陵是威风八面的天界战神,而她呢?则是靠着身份唬人、法力不值一提的小仙。 注定不是一路人,走不到一起去。就算强扭在一起,终究瓜不甜情不美。 可薄青染才迈动步子,就被华陵挡住了去路,这位帝君的脸臭的吓人。 “你一心从我这里离开,是要去哪里?去找临渊?你别忘了,我才是你的夫君。” 薄青染被他口气中的质问和不悦逗笑,她偏头,看了看殿门口出现的一抹娇影,故意绽开一抹笑,道:“华陵,你说这样的话,会让我误会,你是在吃醋。” 18chapter 18 华陵没有说话。 已走近的那抹娇影却是一震。 多日不见,莫沅芷的状态看起来比之前要糟糕许多,身形单薄,本就小巧的瓜子脸益发尖削,脸色苍白,一对柳眉微蹙,衬得面上那双秋水眼楚楚可怜。她对薄青染的话似乎很在意,看看薄青染,又看看华陵,“帝君,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?你在和青染娘娘商议事情吗?我、我这就回去……” 莫沅芷一番话说得委屈至极,揪着裙摆的手指关节发白。 薄青染看着她,微微一笑,顺着她的话接下去,“那便请回吧!” “……”莫沅芷脸上神情一僵。 薄青染将她神色收入眼底,心里觉得好笑之极,面上却强忍着没表现出来,只不轻不重地又补了一句,“我和华陵有事商量,你不是说要回去吗,怎么还不走?” 莫沅芷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。 她知晓薄青染的性情,肚子里藏不住事,一点就炸。她刚才说那番话,本意是以退为进,想激薄青染离开,可没想,对方今天居然转了性,不但没有走,反而倒过来将了她一军。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,莫沅芷心有不甘,奈何话已说出口,不好反悔,只好又将视线投向了华陵,“帝君,那我先回去了,我的事,明日再和你讲。”说话时,她眼中满是期待,视线黏黏稠稠似有丝线牵绊,挂在华陵身上,想等着华陵开口将她留下来。 薄青染嘴角不自觉浮出点讥讽笑意。 华陵整颗心都系在莫沅芷身上,怎么会见得她受委屈,只怕马上就得安抚莫沅芷。 可出人意料的是,华陵居然点了点头,“你回去吧。” 莫沅芷眼中那些期盼散去,她白着脸同华陵行了个礼,转身往外走。她走得很慢,似在等着什么。就在她跨出门的时候,华陵又叫住了她。 “沅芷。” 她回过头来,欣喜溢于言表,“帝君还有什么吩咐?” 华陵的声音低沉磁性,“路上小心些,你身体弱,别再到处乱走。” 听着他的话,莫沅芷狠狠咬着嘴唇,许久才从唇瓣间飘出几个字,转身走了。她瘦削的身影没入夜色中,几乎要与夜融为一体,冷清而寂静。 薄青染望着那背影,心头突然有点发堵。刚刚那一瞬,她好似从莫沅芷身上看到了死亡前的影像。她虽然不喜欢莫沅芷,可想起她即将烟消云散的结局,还是有些唏嘘。 从某方面讲,莫沅芷也是个悲剧。薄青染还记得,当初在红绡宫,莫沅芷因为触碰那尊凤凰铜像,被她扇了一巴掌后,捂着脸对她说过的话。 ——“薄青染,你相信吗?我有多爱他,就有多恨你。” 当时,莫沅芷眼中的恨意寒如封顶积雪,冻得她背脊发冷。 她当真是爱惨了华陵。 只是,她既然爱华陵,又怎会在仙妖大战之际通妖,陷华陵于困境?若非如此,她也不受九天玄雷劫,被贬下凡。她与华陵,或许早就做了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。而自己,也不会被卷入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之中。 突然,眉心有一点温热感碾过。薄青染幡然回神,华陵的手指正在她眉间轻按。 “我记得,你以前爱笑,并不喜欢皱眉。” 他的语气显得有些奇怪,似乎有些怀念,又似带了懊恼,仿佛没说出来的下一句就是,“现在怎么总爱皱眉?” 薄青染让自己的想法逗笑,那些日子之余华陵,若值得怀念,他怎么会抛下自己万年之久。薄青染退开身子,不动声色地避过华陵的手。 “这些怀旧的话,不像能从帝君口中说出来的。我以前是什么模样,你恐怕从未在意,至于如今的我怎样,却和你没有关系。” 华陵的手僵住,垂下,最后负在背后。半晌后,他望着寂静的夜,说了一句话,“我不想同你吵,夜深了,歇下吧。” “啊!” 薄青染让华陵最后一句话惊住了。歇下?歇哪里?别告诉她是在这! 她自觉抹去脑中可怕的猜想,又想朝门边溜去,“我这就回红绡宫歇息。” 这一次,华陵没有拦她。 她忍不住拍拍胸口,快步往外走,可刚走到门边,只听吱呀一声响,两扇沉甸甸的殿门瞬间合拢。她伸手去推,却是纹丝不动。 华陵在她身后低声道:“没有我解禁,你推不开门的。今晚就在这里歇下吧。另外,在你度过涅磐之劫以前,你都要留在清源山。” 薄青染用尽力气又推了推们,乌沉沉的大门仍旧不动。她咬咬牙,一团火焰自指间飞出,撞到门上,却连半点痕迹也没留下。 她当真出不去! 薄青染愤愤扭过头,“华陵,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 幽禁她吗?凭什么! 而且这是华陵的寝宫,让她睡在这,这里哪有她睡的地方? 华陵袖子一挥,大殿里数十盏明灯瞬间熄灭。只剩墙壁上嵌着的几颗夜明珠还在发出淡淡的光芒。柔和却偏暗的明珠光芒将整个大殿衬得幽寂,清雅的焚香在空气中浮动,让四周的气氛变得奇怪起来。随着华陵一步步走来,薄青染听见自己一颗心跳得飞快,她掌心甚至冒出点汗,黏黏腻腻的,极不舒服。 “你闹了一天,也累了,早些歇下吧。” 手被牵住,华陵带着她往殿里走。她的双腿犹如被灌了铅一样,沉得迈不开脚步。她不肯进去,手上牵引的力道又太大,令她无法逃离。 以前亲手打理的时候,她一直觉得华陵的寝宫大得过分,可现在,她却恨这寝宫不够大。垂了重重纱帐的大床就在眼前。 她猛地想起华陵初回清源山那日。 她和灵漪躲在外面,华陵和莫沅芷就在这床上,就在这层层纱帐之中抵死纠缠。 薄青染皱紧了眉头,心底有种恶心的感觉漫了上来,难以克制。 “华陵,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,我跟你连有名无实的夫妻都做不下去,不可能再有别的什么!” 19chapter 19 “华陵,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,我跟你连有名无实的夫妻都做不下去,不可能再有别的什么!” 薄青染说话时,只觉胃里翻江倒海似得难受。华陵正牵着她往床边走,可她一见到那张床,就忍不住想起当日的种种,想起莫沅芷的嚣张和华陵的维护,还有自己的狼狈,那些全都让她觉得难以忍受。 心里头抗拒到了极限,偏偏身体不受控制。华陵在她身上落了禁制,她想逃不能逃,只能被迫坐到床边。重重纱帐翻飞,华陵俊美的面庞在那些薄纱之后隐隐现现。 在华陵的手触上她脸庞那一瞬,她脸色唰地白了,说话的声音因为过度抗拒而发颤,“你想做什么,尽管去找莫沅芷去!别碰我!不管是这个地方,还是你,都让我觉得恶心!” 华陵触摸她脸庞的手一瞬间垂落。他与她目光相对,如墨点就的眼瞳里,似有些受伤的神色。良久,他开了口,低沉的声音在幽寂的大殿中回响,显得异常寥落。 “你以为,我要对你做什么?” 薄青染死死掐着手心没说话。 华陵等了一阵,突然牵动嘴角,扯出个几乎算不得笑容的笑。他问,“薄青染,在你心目中,我究竟卑劣到了什么程度?你觉得,我要强迫你?” 薄青染的脸色更加的白。 她大概是误会了华陵,他心中又没有她,怎么会想对她做什么?她还真是自作多情。 她刚想张口说点什么,华陵却猛地转身,“你在这里歇下,我会离开。”他走了几步,略略一停,又道:“另外,别试着离开清源山,你走不掉。” 薄青染心头才压下的一点无名火又起,“我为什么走不掉!你别以为关得住我,我能烧了白水殿,同样也可以掀了你的清源山。” 华陵并未回头,“你可以试试。” 大门无声开合,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。薄青染满心火气无处宣泄,只能一把将眼前纱帐扯落,恨恨骂道:“混蛋!” ??? 在费劲心思折腾了一番以后,薄青染发现,华陵说过的话,她根本不用怀疑。 他说要强留她在清源山,她当真无法离开。 且不说华陵落在门上的禁制她无法解开,就算离了这寝宫,只怕也出不了清源山。 只是,她实在搞不懂华陵。当她一颗心扑在他身上,对他全心全意时,他将她弃若敝履,等她对他无心,想要痛斩前尘的时候,他又偏要招惹她。敢情这位天界战神,脑子是进了水的?! 一脚将床上的枕头踹得老远,薄青染转身便去了外间。大门依旧紧锁,她也不再白费力气,直接就往那硬邦邦的木榻上一躺,闭了眼。 她哪怕是睡地上,也不想沾那张恶心的床! 只是,她闭上眼后却一直睡不着,记忆纷繁,心绪起伏,各种愤怒与难堪的情绪交缠,折腾得她犹如在火海冰山间来回,也不知究竟想了多久,才渐渐有了倦意。可睡到半夜,隐约又觉得不安,她恍惚睁开眼,却撞进了一双沉如墨深如潭的眼眸中。 怎么……她惊得想坐起,但被一双手紧紧按住。 那手在她眉心一抚,袖间带着的熟悉的清雅香味在她鼻下扫过,她眼皮一沉,不自觉又阖上眼。 之后的事再无印象,直至翌日清晨醒来的时候,才发现自己居然睡在床上。被角被掖得好好的,被子底下,她的衣裳齐整,并无异样之处。然后没多久,便有仙婢来伺候她梳洗,其间种种,皆是依照她当日在清源山的喜好。 如果不是离开时被拦住,她几乎以为,现在还是她在清源山做主的日子。 据拦住她的仙童说,华陵一早便已离山。 而莫沅芷,则是在她在后山赏花的时候来的。 漫山合欢开遍,满目的绯红中,莫沅芷一袭白影翩然,款款走到她面前。莫沅芷开口便连名带姓唤她,高挑的眉间满是敌意。 “薄青染。” 她没有理会,依旧望着清源山后这片花海。这漫山的合欢,她曾经看了一万年,可没有哪一次,如现在这般觉得无趣。 莫沅芷不肯放弃,“薄青染,我有些话与你说。” 她掉回头,莫沅芷的出现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,只不过,她真心不愿和她打交道,“你不过是个凡间女子,和我说话,也当讲点规矩,上次的教训,还嫌不够吗?” 莫沅芷脸色微变,“你……” “我怎么样?”薄青染挑眉,静等她说下去。 莫沅芷想了想,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,转而绽开一抹笑,她望向哪怕花海,道:“合欢,也称连理。这漫山的连理枝,可不是为你种的。” “我并不稀罕。” 薄青染眉头蹙起,华陵奇怪,莫沅芷也奇怪。这场感情纠葛里,莫沅芷明明是胜者,却对自己紧逼不放,她已经得了华陵的心,还有什么不满足? 莫沅芷看她皱眉,笑容更灿烂,原本苍白而无生气的脸竟也现了些鲜活的神采。只是,她口中的话明显带着怨毒,“薄青染,我一直讨厌你。” 薄青染点点头,“这我知道,彼此彼此,我也讨厌你。” 莫沅芷冷笑一声,“不,你不知道!你不知道我讨厌了你多久。”莫沅芷的眼神有些飘忽,声音也似从久远的洪荒传来,“那时候,我还是华陵座下弟子,而你,是身份尊贵的上仙。两万年前的荒神祭上,你跳了一支八荒献神舞,翩若惊鸿,满座的目光都在你身上。从那时候起,我便知道,我会讨厌你。果然,万年的时光,我的记忆都差点在轮回里湮灭,可我却忘不了讨厌你的感觉。” 莫沅芷话语中的恨意森然,薄青染听得怔了下。 她记得,莫沅芷被贬下凡之前,她俩之间毫无交集。莫沅芷怎么会如此恨她?还有那荒神祭上的一支舞……冉淮画中的人,当真是她? 她心头突然涌起些慌乱,“你说的是什么意思,我怎么听不明白?” 莫沅芷冷笑,看向薄青染的眼神讥讽意十足,她道:“你怎么会明白,你不明白的的事情太多太多了。被保护得最好的,永远是最无知的。对了,你一定还不知道,华陵去什么地方了吧?” 一提到华陵,薄青染便抿了抿唇。莫沅芷一条命危在旦夕,华陵能去的,恐怕也就那几个地方吧?她心里忆起昨晚半夜里的那双眼,心内百感交集,嘴上却道:“他的事,与我无关。” 莫沅芷嗤笑一声,“怎么和你没有关系?华陵去的是二皇子的殿下的月重宫,那颗可以替我重塑魂魄的朱果,不是还在二皇子手上吗?” 莫沅芷说的这些,薄青染早已猜到,可听她说出来,仍然觉得反感。她道:“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意图,但是,你别想从我身上打主意。那颗朱果,临渊不会给你的。” “你错了。”莫沅芷摇摇头,嘴角噙着一点笑,那笑容似乎在讽刺薄青染的无知。她的语气很是笃定,“二皇子殿下一定会把朱果给华陵的。原因很简单,临渊开的条件,整个天界,只有华陵给得起。” 薄青染心头一凛,那日在月重宫,华陵和临渊之间的对话再度出现在脑海里。 是了,临渊的确想用朱果和华陵换什么。 她追问道:“临渊同华陵要了什么?” 20chapter 20 莫沅芷的脸上依旧挂着刺眼的笑,“你何不亲自问问二皇子殿下?他宁愿挨二十伤魂鞭也要拿到手的东西,放眼整个天界,只怕没几件,不是吗?” 莫沅芷话语隐藏的某些含义让薄青染觉得很不舒服。以她的个性,的确不适合和这个女子打交道。她不是看不懂她眼中的兴奋,也不是不懂她那些有意识的误导,但她就是厌恶这样勾心斗角的相处。 “你既然来找我,无非就是想告诉我这个消息。炫耀也罢,挑拨我与临渊也罢,既然话都到了嘴边,又何必卖关子?” 说完,薄青染作势转身,果然,她一动,莫沅芷便开了口。 “薄青染,如果不是因为涅磐之劫,你的父亲不会死,对吧?” “你什么意思?”薄青染脸色一沉,回过头来。 莫沅芷唇角勾起,“朱雀上神的涅磐之劫,可比其余凤族危险多了。我听闻朱雀上神与妖王狄尤同归于尽的时候,烈火烧了足足三日夜。你是他的独生女儿,如果随了他的体质,只怕……”莫沅芷话中幸灾乐祸的意思很明显,薄青染冷冷看她一眼。她笑了又道:“天后娘娘的父亲,也是华陵的师尊,手上曾有一件宝物,生于西昆仑之巅的巨梧之根,相传可以助凤凰一族安然度过涅磐之劫。二皇子要的,就是这个。” 这答案出乎意料,薄青染愣了下,“临渊要它做什么?”可话刚问完,她陡然噤了声。 莫沅芷见状冷笑,“薄青染,别告诉我,你当真不知道。二皇子殿下要它做什么?你问问自己。说起来,二皇子殿下对你还真是情深意重,千万年来始终护得你滴水不漏……” 薄青染不自觉咬住下唇。漫山艳丽的合欢在一瞬间黯淡了颜色。莫沅芷后面的话,她没大听进去,脑子里突然跳出来的,却是临渊受刑后的白如金纸的脸,以及那狰狞交错的一身鞭痕。 她突然觉得有些心慌。在莫沅芷带刺的目光下,某些从未被正视的东西被迫摊开来,□裸地暴晒在阳光下。 嘴唇上有疼意传来,原来是自己咬嘴唇咬得狠了。 莫沅芷的声音接着入耳,“薄青染,二皇子对你的心意,明眼人谁不知晓?天后娘娘只怕也看得一清二楚。其实,你跟二皇子在一起对谁都好,你为什么非得招惹他?你已经有了太多人的宠爱,而我只有他而已……” 莫沅芷说话的语调越来越急,薄青染听着,眉头跟着越皱越紧,剔透眼中也滑过些烦躁。 “闭……” 她正打算叫莫沅芷闭嘴,莫沅芷却突然捂住了嘴,拼命咳嗽起来。那咳嗽声一声重过一声,撕心裂肺般,好不容易停了,莫沅芷放下手,薄青染随便一扫,视线顿时一凝。 莫沅芷白如云的袖口,沾了一团触目惊心的暗红。 这个女子,果然已是油尽灯枯,就算有华陵的神力庇佑,恐怕也撑不了太久。 或许是薄青染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太久,莫沅芷脸色有些难看。她揪住染血的袖口,猛地一扯,只听嗤啦一声响,一块染血的布片打着旋落到地上。莫沅芷背脊挺得笔直,浑身上下张满了尖刺,她冷声道:“担心我快死了吗?不用担心,只要二殿下将你看得够重,那颗朱果,他一定会给的。” 薄青染没有再和莫沅芷起争执。 一个将死之人,和她计较,没有必要。 而且她自己的心里也很乱。 莫沅芷说的那些话,若是真的,那她与临渊之间应当如何?他俩自小相识,数万年的交情,很多东西她都觉得是顺理成章,她从未往更深的地方想过。如今略略一想,却觉心乱如麻,恨不得将所有听到的事全部忘掉。 只可惜事情没有那么简单,已经知道的事,已经听过的话,不可能再彻底抹去。 突然间,吱呀一声响,门被推开,风灌进来,桌前的书页被吹得哗啦啦乱翻。她回过神来,望向门口,一看见那个身影,便反射性地坐直了身子。 她语气不善,“你来做什么?” 华陵径直向她走来,“为什么搬到这里来?” 薄青染离不了清源山,却怎么也不愿再回华陵寝宫。她刻意挑了处离华陵寝宫最远的居处。 面对华陵的质问,她挑眉,“还需要我再说一遍?那个地方,让我恶心。” 华陵已走到她跟前,隔了书案看着她。短短两尺的距离,薄青染能清楚看见他眼眸色彩转黯。 不想将时间浪费于无意义的争执,在华陵再度开口之前,薄青染先问,“你又去找了临渊?” 华陵眼瞳的颜色更深,浓得像天幕乌云。他打量着薄青染,似乎在揣摩她问这个问题的原因。 每当被华陵这种过分专注的眼神所注视,薄青染便觉得心头发慌。那双眼似有蛊惑人的魔力,她每每望进去,心头都有种隐痛。过去的万年,她时常会想起华陵初次来寻她时的模样。明明是傲慢唐突的态度,偏偏那眼神里偶然闪现的温柔深情却浓得像要溢出来。 正恍惚,指尖一暖,居然是华陵抓了她放在桌案上的手,“这里偏凉。清源山不比红绡宫,四季分明,以你的修为,住不习惯。” 华陵的碰触让薄青染眼皮直跳。她赶紧抽回手,往椅背上靠了些,“那便让我回红绡宫。” 华陵的回答简单直接,“不行。” 薄青染无言,她就知道是这么个结局,和华陵打交道,从来没有不费劲的时候!她强压着心头一直以来的烦躁,开口道:“你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。你今日又去找临渊了?临渊要求你用什么东西来交换朱果?怎么,这一次交易可谈成了?” 薄青染想起上次在临渊宫中,华陵似乎不肯答应临渊的请求。真是奇怪,西昆仑之巅的巨梧之根虽然宝贵,但总宝贵不过华陵万年的修为。他为了莫沅芷连万年修为都舍得,又何必小气一件身外之物? 华陵因她的追问皱眉,“你并不愿给我朱果,关心这些有什么意义?” 久问不出答案,薄青染心中更是烦躁,她直截了当道:“我关心的是临渊究竟在想什么。他真要你用西昆仑之巅的巨梧之根换取朱果?” 薄青染话落音,屋子里的气氛便奇怪地凝滞了,气温陡然降低了许多。 手臂一紧,华陵抓着她,“我不会答应的。” 21chapter 21 “不答应就不答应,抓着我做什么!” 薄青染推开华陵的手,很抗拒他的碰触。 华陵的反应有些过激,不过,这刚好印证了莫沅芷的话,临渊果真想用朱果同华陵换取巨梧之根。 她心里头隐隐有些乱,张口便不择言辞,“不过也奇怪,华陵你为了莫沅芷万年修为都舍得,一件身外之物而已,怎么就宝贵起来了?莫不是你也怕那涅磐之劫?” 华陵同属凤凰一脉,但与薄青染不同,他已历过三次劫。 薄青染这话这是气话,华陵闻言脸色却是一沉。他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表情让薄青染不小心咬了舌头。可下一刻,华陵居然说了句话。 “巨梧之根……我是留给你的。” 耳边似有巨雷炸响,薄青染愣在当场,她抬头望向华陵,眼神里全是震惊。她刚刚听见了什么? 迎着她的视线,华陵的唇越抿越紧,他眉宇间带着些犹豫和烦躁。 她看着他,好似不认识他。 “青染。” 突然,他的手落在了她肩膀上,隔了薄薄的衣衫,晕人的热度从他掌心源源不断传过来。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,倾身靠近她,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,他的鼻尖点着她的,彼此气息交缠,四周的气氛陡然变得旖旎起来。 他的指腹摩挲过她的脸颊,他的视线越来越炽热,其间闪过的情绪太复杂,密密麻麻交织,快将她网进去。她有一瞬间的失神,然后,华陵的吻落到她唇上。 突然传来的温软触感令她陡然转醒,莫沅芷咳血的模样突然跳进脑海,她一把推开了他。 她的力气很大,华陵未曾防备,竟然被她推得后退两步,他的神情有些惊讶,“你怎么……” 她用衣袖狠狠擦了擦嘴唇,眼里闪着怒火,一指大门,冷声喝道:“滚!” 也从未有人敢用这样恶劣的态度对待华陵,他脸上顿时爬满乌云,声音也变冷,“你什么意思?” 她脸上那些暧昧的绯色还未完全褪去,但眼神已然冷得结了冰。她昂着头冷笑,那态度太过不驯,轻而易举就将空气中残余的缠绵击碎。 华陵的耐心在一点点流失,“青染,你这是做什么?” 薄青染没有回答,而是冷冷哼笑了一声,“你不走,我走。”之后朝门边走去。 她刚要拉开门,突然觉得耳边一道疾风掠过,华陵已然越过她先一步离开。大门被重重关上,他含怒的背影随着沉沉夜色一起被关在门外。屋内,明珠光芒冷白。死气沉沉。她望着紧闭的大门站了许久,突然觉得双膝发软,一下子便坐了下去。 地上冰凉,她的神情木然,也不知过了多久,她才骂了自己一声,“薄青染,你真愚蠢!” 华陵万年前就将她骗得团团转,万年之后,她居然还会有所动摇。刚才那一瞬间,她居然有些相信他的话,相信他留下那巨梧之根,是为了她。可彼此唇瓣相接的时候,她脑子里突然叮的一声,某些异样感觉盘旋在心头,挥之不去。 华陵的话不对劲。如果他说的是真话,那巨梧之根,交给临渊或是留在他自己手中,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。他何不用这巨梧之根换了朱果,两全其美? 他一面留着巨梧之根,一面又再三往临渊府上讨要朱果,反过来还告诉她这东西是留给她的,这说得通吗?总不能说他是要亲手助她度过涅磐之劫,甚至于不顾莫沅芷的死活? 她薄青染自认没有这分量。思来想去,只怕是这位帝君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打算,或者是脑子进了水,像万年前一样欺骗她,拿她寻开心。 而这也就罢了,她最恨的是,自己刚才居然有所动摇。该死的,这要用凡间的话来形容,真是猪油蒙了心! 这一晚,薄青染仍然没有睡安稳。 如今的清源山对她而言,就像是万年岁月里抹不去的一块污渍。在这里,她就被迫困在这些早该忘却的记忆中。还得日日和莫沅芷还有华陵相对,她如果能睡得安稳,那才叫奇怪。 心绪不宁,睡梦里,她又见到了少时记忆中那个少年。 这一次,他离她更近了些,但面貌仍然不够清晰,只隐约觉得他是个温柔的人。 他问:“青染,明日的荒神祭,你准备了什么献礼?” 她听见有稚嫩的少女嗓音回答,“我要跳支舞,哥哥,你替我吹笛好不好?”虽然久远,但她听得出,那是属于她的。 少年笑着点头,“青染说什么都好,想要听哪一支曲子?” “八荒献神。” 明明不是她在说话,可她觉得自己的嘴也在随之张合,同样的字眼从她唇瓣间跳出。 少年横笛在嘴边,婉转的笛声娓娓流出,微风里,风吹动他的衣袍,雪白的梨花花瓣自枝头颤落。那笛声太过熟悉,那一夜在白上国的京都平津,在那凡间客栈外,有谁曾为她吹了一夜的笛子。 冉淮的容貌在脑海中浮现,他的声音也跟着响起。 ——“青染,妖界再次相逢,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。” ——“我喜欢你。” 冉淮的声音,和记忆深处那个少年的声音重叠在一起,她脑子里有根弦嘭地断了。这两个声音,几乎一模一样。 那个少年和冉淮,他俩都是温柔爱笑的人,他俩对待她,都好似她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。 朦朦胧胧间想起的东西太过震撼,她隐约知道这是梦,拼命想要从梦中醒过来,可黑暗中好似有只手在死死捂住她的眼,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东西,也无法自黑暗中脱逃。她身上热得过分,一潮又一潮的汗水渗出来,中衣衣领早已被打湿。 脑子里的画面又是一变,这一次出现的,是她的红绡宫。那尊历史久远的浴火凤凰的铜像脚下,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仙奴的尸体。她不认识他们的脸,却有种直觉,他们应该都是红绡宫中的人。 “青染,快跟我走!” 有谁手持利剑匆匆而来,一双眼瞳鲜红胜血,素色衣裳上血痕交错。他剑上的血还未凝固,顺着剑身一点一滴落到地上。她怕惧地退后一步,对方便伸手来牵她。那双手冰冷,固执地牵着她,与她十指交扣。 她想要挣脱,艳丽的火色突然自他俩交扣的手指间冒出。 血色霎时被火色掩盖,她仿佛闻到了空气中烧焦的味道。 “好热……” 她呢喃出声,梦境真实得过分,她似乎还闻到了呛人的浓烟,喉头开始发痒,闷闷的咳嗽声开始蹿出来。她手向旁边一挥,却感到一阵灼人的疼痛。 不对!强烈的不安感袭来,她费力地将眼帘掀开一条缝,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。 眼前是一片火海,她就在火海的中央,那奇怪的火圈在收缩,向她靠拢。 这不是梦! 她想要爬起身,却觉浑身无力,灼热的热浪快舔上脸,刚才乱挥出去的手正火辣辣的疼。 她心里慌得直打鼓,凤凰一族天生有控火的能力,寻常仙人的灵火都烧不伤她,现在怎么会这样? 22chapter 22 四周的温度越来越高,火舌就快舔到她脸上,汗水顺着头发滑进眼中,刺辣辣的疼。 她想从火圈包围中突出去,可身上却没有力气。摇摇晃晃站起身来,一步没走出去,她整个就摔向了前方。 眼看要摔到那诡异的火焰上,她狠下心伸手一撑,钻心般的疼痛如期而至。她强咬牙往边上一滚,终于没有落入火焰包围。不过那手却彻底伤了,白色肌肤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肿,还有地方被灼起了水泡。 她活了几万年,今天难道要在这地方翻船? 早些时候,莫沅芷提起他父亲时幸灾乐祸的模样跳入脑海,她再次强撑着起身。她绝不会在这里让谁看了笑话。 她一挥袖,两道火舌轰地冲出去,竟将包围住她的火圈冲开了一道屏障。她趁机急掠而过,眼看就要突出重围,体内灵力陡然消失,两边的火焰屏障立刻熄灭。眼看那诡异的火焰就要包围过来,突然间,大门砰一声打开,华陵身形如电,瞬间闪到她面前,手臂一揽,将她捞进怀中,转身便蹿出门。 她回头,房屋在火焰中被烧得噼啪作响,火舌不断舔舐夜空,高温几乎要将这黑夜融化。清源山的仙童们拼命召雨灭火,但这火与她烧掉白水殿时的火有些相似,遇水不灭,随风更长。 这几件屋子,大概又毁了。 “今日才和青染娘娘说起,涅磐之劫非比寻常,需要万分仔细,没想到晚上就出事了。我说怎么之前一直心神不宁,也幸亏睡不着,劳烦帝君陪着我出来散散心,这才撞见了。”莫沅芷的声音在寂静夜中显得异常清晰。 她将目光从火海中抽回,华陵仍紧紧抱着她,她不耐烦地推他的胸膛,“放我下来。” 大半夜不睡觉,出来散心,这两位真不是一般的奇怪。不过,这种时候也要见缝插针地彰显华陵对她的深情,是不是太过分了些? 华陵并没有松手,他将她右手托起。原本柔白细腻的肌肤红肿不堪,好几处已经起了水泡,亮通通地排在一起,看起来很是吓人。她想将手抽回,一动便疼得呲牙咧嘴。华陵抱了她朝自己寝宫走,路过莫沅芷时,他偏头说了句话,“你身子不好,受不得凉,先回去休息。”之后便抱着她走开。 薄青染从他肩头看过去,莫沅芷静静站在夜幕里,目不转睛地送他们离开。火光映在她脸上,为她苍白的容颜增添了点颜色,可她的眼神,却冷寂如寒冰积雪。 她看见她唇瓣轻张,无声吐出几个字。 ——“他永远不是你的。” 她心里头不知怎么生出股怒火,鬼使神差地伸出手,勾住了华陵的脖子,还将头靠在华陵肩头。 华陵身子一震,莫沅芷面上的恨意更加明显,她却忍不住回以冷笑。 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 玉露膏被缓缓抹过手背,凉飕飕的感觉抵消了一些刺痛。华陵一边替她抹药,一边道:“疗伤的法术我不擅长,明日还是请灵漪仙子过来一趟。”他顿了顿,又道:“刚好也可以陪你说说话。” 她无声撇嘴,这位神君,有时候冷酷无情,有时候,又好似温柔体贴得过了头,好在她清楚,这些都是假象,总不会又像上一次一样,无端失了魂。 华陵正低着头,并没有看见她脸上的嘲讽之意,他继续说着话,“涅磐之前,会有七次小劫一次大难,你的神力会受到影响,今日这样的情况,很可能还会有。这段时间,你在我寝宫住下……我会到隔壁去住。” 她刚冲到嘴边的拒绝顿住,想了想,她问:“涅磐之前,我的记忆也会受到影响,是吗?” 华陵替她擦药的手停住,他抬起头,眼眸中有暗色沉浮,他道:“偶尔会有混乱的地方。” 薄青染觉得,他的回答有些谨慎,她并不满意,“那这些混乱的地方,是真实存在的,还是幻象?” 华陵的眉头一皱,他斟酌地开了口,“青染,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幻象?” 薄青染摇头,她将视线投向了桌上的灯火。一只飞蛾不厌其烦地扑向火焰,最终被灼烧了翅膀,溺在灯油里。 她对今晚梦中的事,始终难以释怀。少年吹笛的模样,他和冉淮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,还有红绡宫里横七竖八的尸体,都让她觉得心头像坠了千斤重。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,无端笃定地觉得,那个少年是真实存在的,他应该是她生命中无比重要的一部分。 每每想起他,她便会觉得心里隐隐作痛。这种疼痛和华陵带给她的不一样。华陵带给她的痛更直接更强烈,但想起梦中那个少年时,她的心就像被一根丝线系着,一直绷紧,不会痛到极致,却让她有种时时刻刻都无法喘气的错觉。 可是,如果他对她那么重要,她怎么会忘了他?还有冉淮,他究竟是什么身份?当真只是蓬莱岛上一介散仙,因为荒神祭上的一支舞就对她念念不忘?甚至肯把关系自己生死大劫的朱果交给她? 不,不是这样的。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说话,她也跟着摇头。 华陵因为她奇怪的模样有些担忧,“青染,涅磐前都会看到许多幻象,你别太在意。” 她心里乱糟糟的,软软往椅子上一趟,闭了眼。 “华陵,我倦了,想要休息。” 明天,等灵漪来了,她要想办法离开这里。 临渊或许知道什么事情,她得去找他。 她还得去一趟白上国,在冉淮那里,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。 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 灵漪仙子一大早就穿得花红柳绿地扭了进来。 她看看四周,惊道:“薄青染,我是不是看错了?你这下堂妻居然又翻了身,搬回华陵帝君寝宫了?” “我现在很头疼,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话?” 薄青染恨不得一脚踹她出去。这世间总有那么一类人,你没见她的时候还会觉得她不错,一见了她,就恨不得弄死她清净。灵漪仙子很不幸,刚好被归在这一类。 “好听的?你倒是会说,可你哪一次兑现了?上次还说我帮了你,就让天后娘娘给我和七离上仙赐婚,结果呢?”灵漪说着哀怨地拿袖子掩了脸,“七离上仙看见我还是跟看见空气一样。” 薄青染听她的悲情史听了三千年,耳朵早就长茧子了,而且感情这事,她也是个实打实的失败者,实在没有什么好拿来与对方共勉的,只能摸着良心道:“强扭的瓜不甜,让他娶了你又能怎样?” 灵漪瞪她一眼,抓了她的手察看伤势,边道:“甜不甜我自己知道,你先给我扭在一起了再说。” 薄青染:“……” 手上突然一痛,灵漪手上透出阵阵清灵白光,她手上的红肿和灼痛慢慢消去,就是那些狰狞透亮的水泡也都不见。 不过,灵漪的脸色倒不怎么好看,她说:“薄青染,你这次的涅磐之劫,似乎有点麻烦。凤凰一族天生便是可控火,什么时候反倒让火伤了?” 薄青染垂了眼帘,她的父亲朱雀上神,不就是死于自己的三千业火吗?或许,他们那一系的血脉真有这般诡异。 不过,比起这个,她觉得更麻烦,是另一件事。 “灵漪,我想去见临渊。” 灵漪并不知她被软禁的事情,大咧咧答道:“你爱去就去,脚长在你自己身上,二皇子虽然被罚闭门思过,可没说不准见你啊!” 薄青染看了看外面,数名仙童守在院角。就这么几个小仙童她不惧,可要动了手,势必惊动华陵,到时候再想走,便困难多了。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掉,大概得靠灵漪帮个忙。 可她将主意一说,灵漪仙子便把头摇得像波浪鼓,“杀了我也不行!” 薄青染森森一笑,露出一口白牙,双手掐上灵漪仙子颈项,“那我就杀了你!” 灵漪仙子翻着白眼咒骂,“薄青染你个混蛋,咳咳……你居然真掐……” 一番讨价还价后,灵漪仙子终于松了口。答应由她假扮薄青染呆在房中,薄青染则变成她的模样去见临渊。见完临渊后,再回来换她。作为交换条件,薄青染必须得求天后娘娘为她和七离上仙赐婚,而且口说无凭,她还让薄青染立了字据。 薄青染一面签字画押一面道:“为了七离上仙,灵漪你已经疯了!”她真不知道那个清心寡欲得像天规标本的七离上仙有什么好,迷得灵漪仙子七荤八素的。想想他那寡淡的个性,再想想他对临渊上刑时的心狠手辣,薄青染暗想,什么时候真捆了他丢灵漪手上,也是个不错的办法! 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 薄青染的障眼法还是不错的。 一路从华陵寝宫走出来,遇见不少仙童,却没有一个识破她的。 她心头暗喜,正打算拈个云诀离开,一个讨厌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,令她身体一僵。 “灵漪仙子请留步。” 她回过头去,脸色相当差,“有什么事?” 莫沅芷带了两个仙婢从一边款款行来,走到跟前,先客客气气地朝她行了个礼,温柔笑道:“我有一事想请教仙子,还望仙子指点一二。” “我和莫姑娘没有什么交情,既承受不起请教二字,也没有什么应该指点你的。”薄青染望着那张笑脸便觉得碍眼,这莫沅芷到底打算做什么?连她的朋友都想染指? 莫沅芷被她的话噎了下,不过,她脸皮够厚,应变能力也不错,很快便又挂上了笑容,“仙子是青染娘娘的朋友,可能对我有些误解,我只是想知道,青染娘娘身体的情况如何。昨夜那场火太诡异了,险些就酿成大祸。我担心青染娘娘……” 薄青染眼里冷光一闪,打断她的话,“莫姑娘如果关心,尽管去问帝君或是青染本人,我还有些要紧事,就先告辞。” 担心她?这样的话也说得出来! 莫沅芷当她是傻的?! 不对,她是当灵漪是傻的。 薄青染冷笑着转身,手指一拈召来乘云,正准备离开。却听身后的莫沅芷变了语气,“仙子且慢,我怎么觉得,你有些不对劲?刚才仙子来的路上,对沅芷可不是这般态度。” 23chapter 23 薄青染冷笑着转身,手指一拈召来乘云,正准备离开。却听身后的莫沅芷变了语气,“仙子且慢,我怎么觉得,你有些不对劲?刚才仙子来的路上,对沅芷可不是这般态度。” 莫沅芷说话时,视线有意无意往薄青染右手瞟。昨夜大火,薄青染右手受了伤,莫沅芷这举动,无疑是对她生了疑心,说这话,恐怕也是在试探。 薄青染暗自冷笑,将眉一挑,“你什么意思?”手却不自觉背在身后。 莫沅芷见状眼神一亮,仿佛抓牢了薄青染把柄,她笑了上前道:“仙子手可是不舒服?昨日青染娘娘才伤了手,不会这么巧,仙子也弄伤了吧?” 薄青染道:“莫姑娘这话说得可不好听,你在怀疑什么?” 莫沅芷笑容清浅,眼神里的东西却太复杂,“仙子又没有做心虚的事,有什么值得我怀疑的。我不过关心你的手,不如让我瞧瞧?” “好啊,你仔细瞧。” 薄青染将手伸出去,莫沅芷当真来瞧,她却猛将袖一甩,一阵风顺着莫沅芷的脸猛扫去。她心头反感,手下未留情面,那风便似在莫沅芷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。 “你!” 莫沅芷捂了脸,眼中含恨。 薄青染这才撩起衣袖,露出莹白如玉的一双手,“我怎么,我这不是让莫姑娘瞧清楚了吗?怎么,可瞧满意了?” 灵漪最擅长疗伤之法,她手上的灼伤早已痊愈,何惧莫沅芷试探? 眼前的景象和预料中的有出入,莫沅芷神色微怔。薄青染也不再同她纠缠,转身便走。 乘云起落,不多时,她便到了月重宫外。四下无人,她挥袖去了障眼法,大步入内。但到了临渊房间,却不见临渊的身影,只见他身边几个仙婢急得团团转。 见她来,她们一齐给薄青染行了礼,皱起的眉间依然是掩不住的焦急。 薄青染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,她问:“怎么回事?临渊人呢?” 几个仙婢支吾一阵后,苦着脸开了口,“二殿下不见了。” 薄青染眼皮一阵跳,“不见了?他去了什么地方?”天帝罚临渊禁足一月,如今不到十天,他可别又犯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毛病,四处惹祸。这要再给天帝揪着,免不了又是一顿责罚。 “不知道。”几个仙婢齐刷刷摇头。 薄青染头疼地揉了揉眉心,“不知道?你们整天在他身边伺候还不知道?” 几个仙婢你望望我,我望望你,终于,在临渊身边伺候得最久那位站了出来,低声道:“二殿下可能、可能是去妖界了。” “妖界,你肯定?” 薄青染的声音略略拔高了些。仙妖两界一向纷争不断,往日她与临渊在妖界胡闹,也是仗着临渊的一身修为。如今临渊受了二十遍伤魂鞭,伤势未大好,这节骨眼跑到妖界去做什么? 那仙婢因为薄青染的反应,声音不禁低了点,犹豫着是不是该把后面的话说下去。 薄青染看她吞吞吐吐越发心急,不由催促道:“有话尽管说,说错了我就当没听见。” 有了她的许诺,那仙婢才道:“这几日,华陵帝君天天上门来寻二殿下。昨日帝君又来了,我负责奉茶,不料却撞见帝君和二殿下起了冲突。我隐约听二殿下提了好几次妖界,今天一早,二殿下便不见了,所以我才大胆猜测,二殿下是不是去了妖界?” 薄青染皱眉想了一阵,华陵和临渊起争执,大概是为了那朱果和巨梧之根,但为何突然扯上了妖界?不过,这种时候,任由临渊独身在妖界晃荡并不是件明智的事,且不说被天帝发现他私自离宫的后果,万一遇上麻烦些的妖怪,也够临渊喝一壶的。 “二殿下离宫这件事,谁也不许乱说。若有谁来求见,一律以二殿下身体不适推拒,我这就往妖界走一趟,如果傍晚还没回来,你们去清源山给灵漪仙子送个口信,说事情有变,让她自己想办法脱身。对了,灵漪仙子现在是我的模样。” 简单交代了几句,也不管身后几个仙婢的大眼瞪小眼,薄青染快步离开。 仙妖两界入口在云雾山,负责守卫的天兵归华陵管辖。 入口处的天门落有仙法,任何障眼法都无法施展。薄青染过天门时,守卫的态度恭谨有加,她却暗暗捏了一把冷汗,生怕将华陵招了来。 好在有惊无险。 待进入妖界,她立刻敛了身上仙气,直接朝蛇王烨铃的洞府去。 仙妖两界虽然嫌隙不断,但也有些妖怪对这纷争毫无兴趣,甚至于仙界诸神交好。蛇王烨铃便是其中一位。她也是临渊的粉红知己之一,以临渊的个性,如果来了妖界,他第一个要见的,都是这位蛇王。 蛇族生性喜寒,薄青染在殿中等了好一阵,等得身上都有了潮意,才见蛇王烨铃纤腰款摆着行来。烨铃着一身湖蓝色软纱,薄薄的衣料紧贴在玲珑有致的躯体上,雪白的胸口半掩半露,裙下修长大腿随着她走来的动作若隐若现。 要说风情万种,三界之中,恐怕还没有谁敢同这位蛇王比。男的见了她得垂涎三尺,至于女的,薄青染默默望了望天,不知道找块豆腐撞死是不是会少点羞愧。 正想着,一双玉臂便缠上了她的颈项,烨铃红艳艳的嘴唇就在眼前,只见她伸出舌头在唇瓣上一舔,吐气如兰,“哟,今天吹什么风,把小青染你吹来了?” 薄青染揉揉手臂,如果不出意外,上面一定是一层鸡皮疙瘩,“我来找临渊,他有没有来过?” 烨铃闻言娇媚一笑,“比你先来一会。” 薄青染闻言松口气,她急忙问:“他在什么地方?” 烨铃眼睫如蝶翼扑闪,“小青染这么着急,是来抓奸的?这次你可来迟了,临渊早在我床上了……” “……”薄青染无言再次望天,烨铃能做临渊的红粉知己,恐怕是因为他俩都有一个可耻的共性——信口雌黄。 “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,我有急事找他。” 烨铃丹蔻艳红,往她额头一点,“我也不是玩笑,你真来迟了,他刚走一会。” “啊!”薄青染急道:“快告诉我,他去哪了?” “不知道,他没告诉我。”烨铃妩媚大眼横她一眼,道:“你俩干嘛都奇奇怪怪的,一个风风火火地跑来问我妖王的事,一个又急匆匆在后面追。” 薄青染神色一闪,“妖王?你们妖界什么时候多出个王来?” 自从数万年前,妖王狄尤与她的父亲朱雀上神同归于尽以来,妖界一直未有新王,只有四长老掌势。它们何时又冒出个新王来?一向纨绔不务正业的临渊又来凑什么热闹? “鬼知道,四长老前些时候迎了名男子回来,据说是狄尤的儿子,好像叫什么白泽。我远远瞧过一次,皮相倒还不错,但看不出真身是什么。”烨铃自己往旁边椅子上一座,玉白双腿交叠,嘴里说着的是天大的事,面上却不以为然,“这几日大概就要兴大礼,到时候,这仙妖两界的情势只怕又要变了。” 烨铃将话说完,却没听见回音,她视线往旁边一瞥,只见薄青染有些失神。 “白泽?” 薄青染喃喃念着这个名字,明明是陌生至极的姓名,可她心里却有种沉重感。妖界新主确立,仙妖两界表面的平和只怕也维系不住了。万年前的四长老领兵攻打云雾山的情景她仍有印象,那血池火海,肆意杀戮,犹如人间炼狱。 她转念一想,念及临渊的下落,心头更加益发焦急。 如今正是敏感时期,临渊居然在妖界乱闯,万一出了什么事…… 薄青染同烨铃丢下句话,“临渊万一再来找你,麻烦你告诉他,我有急事找他,让他马上回仙界。”说完便急匆匆往外走。 可刚出门没多远,她突然觉得一股腥风扑面而来。风里带着浓烈的血腥气,之外,还有一股她熟悉的灵力气息。 24chapter 24 可刚出门没多远,她突然觉得一股腥风扑面而来。风里带着浓烈的血腥气,之外,还有一股她熟悉的灵力气息。薄青染心头一跳,随后便听密林中树叶哗啦啦作响,一道身影从林中跌出,恰好摔到她脚下。 那人素白衣衫上点点血痕,抬起的一张脸惨白,却难掩清隽俊秀,竟然真是冉淮。 薄青染慌忙扶住他,问道:“怎么回事?” “青染……”冉淮大概是受了重伤,靠着她的搀扶才勉强站稳。他初见薄青染的惊讶在一瞬间被焦急盖去。薄青染只觉手臂上一紧,冉淮用力抓紧她,着急道:“你怎么在这里,快离开!” 他说话的功夫,薄青染感觉到远处有一股强大的妖力在逼近。看样子,冉淮大概是惹到了了不得的对手。她看看四周,想了想,扶着冉淮掉头往回走。 “跟我来。” 冉淮不解其意,皱眉推她,“别管我,你快些走。” “我知道该怎么办!”薄青染自然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,只顾扶着他朝蛇王烨铃的地盘赶。 薄青染的去而复返,令烨铃很是奇怪,“小青染,怎么又回来了,还有什么……”可当她视线落到白泽身上时,她的神情却是一愣,迟疑片刻后,道:“怎么是你?” 冉淮眼底有些清冷光芒一闪而逝。 薄青染心头疑云顿生,“你们认识?” 烨铃与冉淮视线一交接,她以袖掩唇妩媚一笑,“凡是俊俏些的男子,我都认识。” 冉淮脸色稍稍一僵。 薄青染联想下烨铃平日的豪放,心头不自觉浮出些猜想。这两人,该不会有什么桃色纠葛吧? 就在这时,那股强大的妖力越逼越近,薄青染醒过神来,不敢再和烨铃啰嗦,忙道:“烨铃,有人在追我们,快找地方让我躲躲。” 她话刚落音,一个声音便从屋外传来,“息长老座下,求见蛇王。”那声音中暗藏灵力,声声入耳,震得人血脉沸腾。 追兵已至! 薄青染将恳求的目光投向烨铃。 只见烨铃一皱眉,低声骂了句,“这几个老不死手底下的狗又来咬人了。”之后,她猛地一跺脚,薄青染只觉脚下一空,便和冉淮整个摔了下去。 “呀!” 头顶的暗门瞬间闭合,脚下的黑暗却似无尽。风声呼呼过耳,着地的瞬间,冉淮伸臂在她腰间一揽,将她护在自己怀中。他以背着地狠狠摔落,强大的冲击力令他忍不住闷哼一声。 薄青染心头一紧,两指一捻,弹出一抹火焰,映亮了眼前的景象。 冉淮仰躺在地上,而她则摔趴在冉淮的身上,她与他的脸,只有一个巴掌的距离。她可以看清他琉璃般眼瞳里的剔透,以及他嘴角沾染的一点血迹。 他皱了眉,轻吐了一口气后,低声地问她:“青染,你没事吧?” 被护着的人反倒被肉垫关心,薄青染脸上微赧,她手忙脚乱地爬起身,又将冉淮扶起,让他靠坐在墙边,“烨铃这家伙,就不能提前说一声吗?”她看着冉淮嘴角的血迹碍眼,伸手想替他擦掉,可衣袖一触及他唇角,又觉两人间姿势太过暧昧,自己这举动太过出格,忙不迭想收回手,却被冉淮一把握住。 他看着她,眼里竟然带了点笑。他唤她的名字,“青染。”不过两个字,由他唤来,却有种说不出的温柔缱绻在里面。 薄青染讪讪抽回手,“受这么重的伤还笑,你脑子摔傻啦?” 冉淮依旧温和笑着,“青染,我好久没有见到你,心里欢喜。” 薄青染哑然,她在他火热的目光中不自觉别过脸。这辈子她还未遇见谁对她这般热情,冉淮过度专注和炽热的眼神,让她无所适从。 “不知道上面怎么样,烨铃有没有将追兵打发走。” 寂静的暗道里,沉默让两人间的气氛益发奇怪,薄青染为了缓解这尴尬,故意将耳朵贴到石壁上,听头上的动静。可这地道大概是被烨铃落了法术禁制,她听得仔细,却听不到半点声音,最后只能作罢。 这期间,冉淮一直靠坐在墙边,目光不曾从她身上移开分毫。他好似看不够她。 薄青染突然想起那晚的梦,想起梦中少年吹笛的模样、说话的声音,还有之后炼狱火海般的红绡宫。她身子一抖,若不是想到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,她心头的疑问几乎要冲口而出。但最后,她还是压住冲动,问起眼下最急要的问题。 “冉淮,你怎么会在这里?妖界息长老的手下为什么追你?” 听刚才那追兵在烨铃地盘上自报家门,他是妖界四长老息长老之一的手下。只是,他为何追冉淮追得这么急?冉淮不是和狐王白琮有交情吗?理应在妖界也吃得开才对。 冉淮望着她笑道:“家师前些日子给我传信,说近日妖界将有异动,让我来探探信。不想这一探,却探知妖界新主将立。我想去瞧瞧那位妖界新主的底细,不想被四长老发现,一言不合动了手,我敌不过,便逃了出来,恰巧遇见你。” 薄青染闻言皱眉,居然又和妖界新主有关。看来,再一次的仙妖之争难以避免,天地间波澜将起。她念及尚无下落的临渊,心头有些慌,也不知道临渊现在怎么样,可别同冉淮一样,撞上麻烦才好。以临渊现在的状况,别说遇上妖界四位长老,就算是刚才那位追兵,他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。 冉淮似乎看出了她的心神不宁,道:“青染,你在担心什么?” 薄青染正要开口,突听头顶啪嗒声响,亮光透了下来,烨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,“我把麻烦赶走了,你们躲在下面卿卿我我也够了,出来吧。” 薄青染暗暗翻白眼,“烨铃,你胡说什么!” “小青染还是这么害羞呀?别担心,临渊不在,我不会告诉他的。” 烨铃笑声如银铃,紧接着一条湖蓝色批帛垂下,分作两头,在薄青染和冉淮腰间一卷,将他俩扯出了暗道。 薄青染一站定,就狠狠白了烨铃一眼。 至于冉淮,他和烨铃视线交接间,烨铃似乎有些不自在。 要知道,这位蛇王的个性与临渊有几分相仿,都是没脸没皮的类型,薄青染何时见过她不自在,不由问道:“我怎么觉得你俩奇奇怪怪的。” 然后是冉淮先笑笑,开了口,“其实也没什么,只是我和蛇王过去有些不太好的交集。我那位侍从,你也见过,真身是青鸟。” 薄青染点点头,冉淮那位侍从,同她长得有几分相似,她当然记得,只是这和烨铃有什么关系? 烨铃懒洋洋扭腰走开,“肥鸟这种东西,我比较爱吃。” 薄青染:“……” 但烨铃下一句话让她没法说什么,“小青染,老东西的狗让我打发走了,可他疑心重,准留了眼线在周围。你是可以出去,但这位冉淮,暂时就留在这里吧。至于临渊,我和你一块去找他。”说着,她瞥了一眼冉淮,“出了这档子事,那些老东西肯定在妖界铺上天罗地网捞一捞,临渊别撞上才好。” 25chapter 25 烨铃的预料并没有错。薄青染随她离开洞府后,便觉得有条尾巴始终赘在身后。那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十分明显。而且她能感觉得到,跟着身后这位,和刚才追击冉淮的,并不是同一位,这位的妖力明显要低许多。 薄青染和烨铃视线一交错,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了然。 她秘密传音给对方道,“烨铃,你对妖界比较熟悉,你猜临渊会去什么地方?” 烨铃脸上较之前少了笑意,她同样以密音回道:“最麻烦的地方。” 薄青染闻言脸色一变,“你的意思是,临渊会去找你们那位妖界新主白泽?” 烨铃点点头,薄青染凝神细想,临渊做事一贯随性,又不计后果,他既然为那位妖界新主前来,在探问过烨铃之后,的确很有可能去一探究竟。 可冉淮的打草惊蛇,必定让妖界四长老及白泽提高警惕,临渊这一去,不就得撞到刀口上。 薄青染心头一沉,对身后跟随的尾巴也更反感,“我们得赶紧甩掉后面的尾巴,去找临渊。” 烨铃并没有立即回答她,她艳丽眼中晃过些难解色彩,半晌后,她犹豫着问道:“小青染,你和那位冉淮是什么交情?” 薄青染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。从冉淮和烨铃初见,这两者间就有些不对劲。比如现在,最紧要的事情分明是找到临渊,烨铃却还关心起冉淮的事,“有几面之缘,怎么问起这个?” 而对薄青染的回答,烨铃也不是太满意,“几面之缘?瞧他看你的眼神,不大像啊。小青染,你没说实话。” 薄青染脸上有点热,心里也有些焦急,“烨铃,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 烨铃个性直爽,从不扭捏,如今日这般旁敲侧击,并不似她的作风。临渊的下落和烨铃这态度吗,都让她觉得不安。 却见烨铃迟疑了下,道:“小青染,这个冉淮不简单,你与他,不可深交。” 薄青染心头不安的感觉更甚,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 可她再问,烨铃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讲。问得急了,她便摆出往日妩媚放浪的模样,“我这是为你好,想我阅人无数,只要是男的,管他是神是妖,他那心里想的什么,我一眼就能看透。这个冉淮,对你不安好心。” 薄青染不由沉默,心头似压了块石头,沉甸甸的。冉淮的确有令她疑惑之处,可是,一个肯把关系自己生死的筹码压在她身上的人,如何会对她不安好心?他望向她时那些过分炙热的视线,令她忍不住想躲,可她未曾看出其中的虚假。 烨铃突然捂嘴一笑,“罢了罢了,这天底下的男子,对中意的姑娘家总是不安好心的。今日这话,就当我没说过,咱们先甩了后面那尾巴再说。” 薄青染心头的疑云并未消散。但烨铃却在这时将水蓝色披帛一挥,同时抓了她胳膊念了声隐,之后薄青染只觉身子腾空而起,耳边更有风声疾掠而过。她往底下一看,先前她们呆的地方,仍有一青一蓝两个身影,只是那两个身影在这时候同她们走了相反的方向。 紧跟其后那尾巴自然也跟着去了。 烨铃见状哼笑一声,“没想到这点小把戏,也能骗骗底下那小妖。不过,要是刚才那条狗跟来,可就没这么容易脱身了。” 甩掉尾巴后,烨铃带着薄青染来到历届妖王的居所。 妖界未来新王白泽便住在此处。 “那几个老东西在这附近设了重重机关,你小心些。”烨铃小心提醒着。 薄青染看她,“你要不要先离开,避避嫌?” 不管怎样,烨铃总是蛇王,与未来妖界之主作对,不是明智的选择。 烨铃闻言,对她眨眼一笑,边将一个符印画在她掌中,“小青染还有点良心。我去附近等你,万一有情况唤我便是。” 可蛇形符印在掌中刚刚成型,烨铃还没来及交代,薄青染便感觉到了空气中强烈的灵力波动。她猛地抬头,却发现烨铃脸上也是惊疑之色。与此同时,右方包围住妖王居所的数株梨树轰然而倒,破碎的白色花瓣中,三道身影从中跃出,彼此拳来脚往,金光与妖气纠缠,四周的山石不断被震碎。 那三道身影中,其中两道是妖界四长老中的两位,至于剩下那道,不巧正是偷偷离开天界的二皇子临渊。他身上旧伤未愈,此时以一敌二,拼尽全力也只勉强打成平手。而且时间一长,情形必定更加不利,他迟早会落入下风。 眼见临渊应对起来越发吃力,薄青染准备上前襄助,但刚一动,却觉右边一道劲风扫来,烨铃肩上披帛迎面击来,她心头一惊,慌忙跳开。她指尖火焰燃起,惊疑不定看向烨铃,“你做什么?” 烨铃手中水蓝色披帛挥舞如蛇,不断缠向她的手腕和颈项,边还转头向与临渊缠斗的二位妖界长老道:“二位长老,这位上仙自以为敛了身上的仙气就万无一失,跑到妖界招摇撞骗,让我先替你们拿了她。” 烨铃说着话,手下攻势却未减缓。薄青染只觉四周蓝影闪耀,一不留神手腕便被缠着。她忙祭出火焰烧断披帛,急退出数步,避开再度扑咬而来的蓝蛇。那方,临渊乍见薄青染,脸色顿时一变,手底下跟着一缓,被对方一道黑色扫过脸颊,脸上顿时生了一道血痕。 两位妖界长老对烨铃和薄青染的出现尚存了几分戒备。其中一位身材矮胖些的开口道:“蛇王一向不过问仙妖两界纷争,怎么这一次肯出手?” 烨铃听出他话中的刺探,转身飞了个媚眼,“瞧息长老说的,烨铃也是妖界中人,如今妖王之子重返,妖界大兴在望,我怎么也得略尽绵力不是?而且……”她伸出舌头舔了舔红润唇瓣,视线在临渊身上一扫,“我一向舍不得的,都是俊俏的男子,比如您手边那位。不如这样,这位上仙交给你们处置,您手边那位让我来会一会?” 息长老下巴上胡子一抖,哼了一声,“蛇王说得简单,你可知道,我手边这位是谁?” 烨铃娇笑出声,“管他是谁,我只看得起他那张脸。”说话时,她手中披帛已卷上薄青染腰身,薄青染直觉腰上一紧,整个身子就被拽着丢往息长老处。 26chapter 26 烨铃娇笑出声,“管他是谁,我只看得起他那张脸。”说话时,她手中披帛已卷上薄青染腰身,薄青染觉得腰上一紧,整个身子就被拽着丢往息长老处。 眼见薄青染摔来,息长老五指成爪,欲扣向薄青染后背。临渊脸色剧变,他脚步一晃,撇开缠住自己的另一位妖界长老,赶在息长老之前将薄青染抢入怀。 临渊稍显苍白的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,“你来添什么乱!” 可他只顾上薄青染,却将自己整个后背暴露在妖界两位长老面前。两位长老眼神一对,同时分从两边包抄临渊。 眼见缠绕着黑紫色妖气的两道网即将裹上临渊身子,在临渊怀中的薄青染将这看得分明,情急之下,她赶紧出手,挥袖间一片火色弥漫而出,火势汹涌,竟将那两道网逼退。 险像稍缓。 两位妖界长老奇怪地望了薄青染一眼,略略退后两步。那位息长老瞥了眼旁边的蛇王烨铃,小眼珠一转,突然笑道:“蛇王不是对这位俊俏仙君有兴趣,不如联手擒下他。到时候,我可以让蛇王先享受足了,再用他同仙界讨些东西。” 烨铃掩唇娇笑,“瞧息长老这话说得,这么俊俏的仙君,我要享受不够可怎么办?” 息长老嘿嘿笑了两声,视线却落到了临渊身上,故意点透他的身份,一面观察烨铃的反应。 “天界的二皇子殿下尊贵非凡,蛇王一时间腻味不了,也在情理之中。” “哦,原来是赫赫有名的二皇子殿下,那我可真得尝尝滋味了。” 烨铃依旧妩媚浅笑,说话间手中披帛再度击出,蓝影去得极快,一瞬间就窜到了临渊面前。妖界两位长老也再度动了手。 为减轻临渊的压力,薄青染上前准备拦住烨铃的攻势,可那披帛却如有生命一般,突然转了向,缠上她手腕。 腕上一紧,薄青染手被翻了过来,她掌心那道蛇形符印也显现出来。临渊与妖界二长老缠斗的间隙,眼神一转瞥到薄青染手心那抹印记,脸色顿时一变。他积聚灵力将二长老逼退半步,然后闪身跃至薄青染跟前。他指尖光芒闪耀,在缠住薄青染手腕的披帛上一划,只听嗤啦一声布帛断裂声,薄青染的手得了自由。与此同时,临渊握住薄青染的手,将一股灵力渡入那道符印中。 “凝神屏息。”临渊低声道。 薄青染只觉手心滚烫,刺目的蓝色光芒闪耀,四周的景象飞速变幻,烨铃和妖界二长老的声音被远远甩在了声后。 当四周的景象再清晰时,她与临渊已经离了白泽的居所一段距离。 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“那是蛇族传送的密法。”临渊答道。 薄青染先是愣了一下,再看看掌中慢慢淡去的符印,又思及烨铃刚才的突然反目,她有些明白了,“烨铃故意的?” 想来,烨铃在自己掌心画这符印的时候,就是在她预留遇见麻烦时的后路。谁知刚巧就遇上临渊和妖界二位长老出现。大概是为了吸引二位长老的注意力,也为了替自己洗脱嫌疑,烨铃才假意反目。 如果是这样,冉淮留在烨铃那里也能保证安全。 对于薄青染的猜想,临渊只嗯了一声,并没有停下来。他与薄青染还没有离开妖界范围,危险还没解除。 不过,这位二皇子殿下此时的心情明显不好,他抓着薄青染胳膊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,口吻也极差。 “你来妖界做什么?只会添乱!” 薄青染被他吼得不服气,“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,你不好好在月重宫呆着养伤,在这节骨眼跑来妖界做什么?若不是我和烨铃来得及时,你现在还和那两个老东西纠缠!” 临渊手上力气又大了点,眉一挑,“薄青染,你除了会跟我斗嘴,还有什么能耐?” 薄青染眼一瞪,正打算反驳,却觉得身边的临渊有些不对劲。他突然间捂着心口皱紧了眉头,眉宇间现出痛苦之色,薄青染忙扶住他,“你怎么回事?” 临渊张口,一句话没说出来,身子却猛地一颤,一口血从他嘴里喷出来,接着,他便软了下去。 薄青染只觉臂弯里一沉,她试着用灵力探了探临渊的情况,只觉他体内力量波动起起伏伏,波动得厉害。大概是伤魂鞭的影响还未褪去,今日又和妖界二位长老强战,耗损过度的原因。 她心里有些发慌,匆忙驾云又行了好一阵,云雾山的影子才出现在前方。 她本打算将临渊不声不响带回月重宫,却发现天门处,某个熟悉的身影匆匆忙忙出来。 瞧那身形面貌,分明是华陵。 薄青染心头一凛,不敢被华陵发现行踪,忙施法隐了自己和临渊身上气息,远远躲在隐蔽处。 她眼看着那道身影掠出老远,却突然回头朝这边一望,她心头扑通扑通直跳,生怕被发现。好在华陵只是奇怪地回头看了看,并没有停下,又离开了。她这才带着临渊出来。 过天门时,她刻意遮了临渊的脸,那些守卫好奇的目光在临渊身上一再流连,但并没有胆大到上前查问。 她偷偷摸摸回到月重宫,在一干仙婢的帮忙下将临渊弄上床。又吩咐了两个仙婢分作两头,一个去灵漪仙子的连霞山,一个则去华陵帝君府上,不管灵漪在哪,都想办法让她快些过来。 总之临渊的伤不能耽搁,他私自前往妖界这事,也不能让外人知晓。 安顿好这一切,薄青染坐到床边,拿帕子一下下给临渊擦着额头的汗,心里却像被什么紧紧揪着。 自华陵回返仙界以后,她遇见的状况似乎多到反常。涅磐之劫、妖王之子的白泽出现、还有冉淮……那个似乎隐藏着诸多秘密的散仙,一件件一桩桩,本就麻烦,现在还加上临渊的受伤,它们好像是商量好的,一齐来让她头疼。 薄青染正想着,突然,一个仙婢急急忙忙赶进来,她的神态有些慌张。 “天后娘娘过来了。” “什么!” 薄青染替临渊擦汗的手一顿,猛地站起身来。她看看躺在床上眉头紧锁的临渊,又看看房门,心里忍不住直骂运气背。 这天后娘娘早不来迟不来,怎么就挑着最不恰当的时间来了?! 27chapter 27 天后娘娘来得太突然,又没有人敢阻拦她。从仙婢匆匆进来报信,到她出现在薄青染面前,不过就是眨眼的工夫。 薄青染即便想什么办法帮临渊遮掩,也是有心无力。 而天后娘娘一见到殿中的情形,脸色即刻沉了下来。她快步走到临渊床边坐下,伸手探了探儿子的情况。这一探,心底更是了然,神色也自然不佳。薄青染立在一旁,只觉心里咕咚咕咚敲着小鼓。 今天这一顿骂,估计又躲不掉了。 果不其然,半晌后,天后娘娘将凤眼轻抬,淡淡看了薄青染一眼,不轻不重,却让她心底发虚。 “这是怎么回事?临渊又去什么地方捣了乱?” 薄青染不大敢对上她的眼睛,“临渊是倒是去了妖界,可不是去捣乱的。” 天后搭在临渊腕上的手指猛地一震,声音稍沉,“去了妖界?” 薄青染声音益发的小,“妖王狄尤之子白泽重返妖界,妖界四长老准备推举他为新的妖王,临渊得了消息,大概是担心,这才冒险去探消息……” 天后闻言,凤眼中划过道亮光,说话时尾音略拔高,“是这样吗?” 薄青染在她的注视下,觉得这慌真不容易圆下去。一向纨绔浪荡的二皇子临渊居然转了性,关心起仙妖两界的形势来,而且还选在禁足期间冒险前往妖界刺探敌情,这故事编来,她自己都不怎么信。 好在天后娘娘也是不信的。 她摆摆手,示意薄青染别再说下去,“罢了,青染你不用为他说话,我自己的儿子,我清楚。” 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 灵漪仙子在不久之后赶来。 月重宫的仙婢在连霞山寻到了她。 还未进门,她便大骂薄青染,“薄青染,你个言而无信的,说好回来换我脱身,结果呢?你没回来不说,华陵帝君还突然杀了回来!两句话没说完,立刻让我漏了底!你不知道,华陵帝君冷着一张脸盘问你的去处,莫沅芷又在旁边煽风点火那境况,我险些掉了一层皮!薄青染,我告诉你,这次你要不求天后娘娘替我和七离上仙赐婚,我就活扒了你……” 灵漪仙子剩下的话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全部噎住,她看着屋里的天后娘娘,还有在一旁连连给她递眼色的薄青染,一时间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,只恨不得马上转身逃跑。 不过,天后娘娘没有给她这个机会。 “灵漪仙子,既然到了,就进来吧。” 灵漪仙子硬着头皮迈进屋,她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,脚下步子也略略有点抖,可抽空飞向薄青染的眼神却夹满了刀子。显然是碍着天后在场,才没有张牙舞爪地扑过去。 薄青染默默扭过头。 天后娘娘似乎没有看见她们之间的小动作,也没把灵漪仙子那些不害臊的话放在心上,而是起身将临渊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,“灵漪仙子,你来替临渊看看。” 灵漪仙子将脑袋点得如鸡啄米。 薄青染暗暗鄙视她的欺软怕硬,天后娘娘却又扔下一句话,把她和灵漪都炸愣了。 “说起来,你和七离上仙也还算般配,这门婚事,我会问问他的意思。” 灵漪仙子猛地抬头,看向天后娘娘的眼中几乎冒出了光。 薄青染也有些反应不过来,天后娘娘怎么又开始乱点鸳鸯谱了,灵漪和七离般配?她看了几千年,怎么半点也没看出来。 可灵漪仙子却跟吃了神丹妙药一般,对天后娘娘的牵线感恩戴德不说,就连替临渊这个她口中最大的混蛋医治起来,也使足了十二分的力气。直累得自己脸色发白冷汗淋淋,才让床上的临渊睁了眼。 “二皇子原本旧伤未愈,如今又逞强力战,导致仙体伤损。眼下必须得静心休养,在这期间,绝对不可以再动干戈。” 灵漪仙子将临渊的情况同天后娘娘交代过后,便识趣告退,或许是太过兴奋,她出门的时候,还在门上绊了一下。薄青染本想笑,可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,天后娘娘在旁人面前收敛的火气便发了出来。 她对着临渊,脸上如同凝了一层霜,“临渊,你父皇罚你在府中禁足一月,如今才几日,你竟敢私自离宫,还去了妖界!仙妖两界局势正紧张,你如此鲁莽,要让你父皇知晓,决计绕不了你!” 临渊才醒,精神仍不大好。他靠坐在床头,任凭天后娘娘责骂,嘴边却始终挂着懒懒的笑,他道:“母后不说,父皇又怎么会知道?” 天后娘娘闻言忍不住狠狠横他一眼,正要骂,却见临渊捂着嘴闷咳了几声。到底是自己儿子,她叹口气,到嘴边的话也转了向,“这次的帐我暂且记下,如若再犯,不用你父皇,我亲自将你送到七离上仙处。” “多谢母后。” 天后娘娘又训了临渊一顿,临渊一边听一边答应,笑得却散漫。视线边还往薄青染身上一瞟。他的眼神里透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,似责备,又似别有深意,令薄青染心生古怪。 天后娘娘将这些看在眼中,略略皱了下眉,站起身对临渊道:“我本只想来瞧瞧你的伤,没想到你仍不安分。现在看也看过了,该说的也说了,我先回宫去。晚些时候,我会派几个仙奴过来守着月重宫,你别再惹事。”说完,她转头又问薄青染,“青染,你可要随我一起走?” 薄青染尚未开口,临渊已道:“母后,我还有些事与青染商量。” 天后娘娘将探询的目光投向薄青染。 薄青染本就为自己记忆错乱一事来寻临渊,自然顺势点点头。 天后娘娘没再说什么,只是道:“那我先回宫去,临渊早些休息。” 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 待天后娘娘的身影消失在门外,临渊又坐起些,半边身子靠在床头,他眼帘斜斜一飞,瞥向薄青染,“说吧,为什么突然去了妖界?” 临渊一开口,审问的架势便是十足。薄青染坐在他床边,觉得这审问和被审问的对象好似有点颠倒。 她说:“当然是怕你出事,赶去找你。” “怕我出事?”临渊笑了一声,语气中带上了揶揄,“你贸贸然赶来,要不是还留了点脑子先去找烨铃,恐怕得比我先出事。” “不识好人心!”薄青染很想朝临渊那张脸上踹上一脚,但看他的脸色又有些下不去手,只能憋着气道:“说真的,你为什么在这节骨眼偷跑去妖界,还追查那妖王之子白泽的事情?怎么,二皇子殿下也开始担心起仙妖两界的形势了?” 薄青染提到白泽的时候,临渊眼神一闪,有些惊色从他眼底掠起,但很快又被压了过去。他依旧笑得玩世不恭,“我是谁,天界出了名的纨绔二皇子?仙妖两界的纷争,我从不关心,也不需要关心。只要有华陵在,仙界诸神便可与天地同寿,我操那份心做什么?” 薄青染看得清楚,临渊说到华陵时,脸上的神情明显是讥讽。她思绪一转,突然想起那仙婢说的话。 ——这几日,华陵帝君天天上门来寻二殿下。昨日帝君又来了,我负责奉茶,不料却撞见帝君和二殿下起了冲突。我隐约听二殿下提了好几次妖界,今天一早,二殿下便不见了,所以我才大胆猜测,二殿下是不是去了妖界? 华陵和临渊之间,定有事情瞒着她! 想到这,薄青染的神色严肃了些,她道:“临渊,你老实告诉我,你和华陵之间到底商量了什么?你要他用巨梧之根换朱果的事,是真的吗?” 临渊笑得无赖,“你猜?” “别闹,我说正经的。” “我也是。” 薄青染觉得自己的耐心在一点点消失。但她不肯死心,有一个问题纠缠在她心中太久,她很想得到一个答案。 “你就不能告诉我实话?” 临渊仍是笑,见惯的笑容却刺眼起来。 薄青染感觉身边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明白,只有自己,被独自困在局中,看不清未来也就罢了,就连自己的过去也无法肯定。 想到这,她心里更是烦躁,她道:“临渊,我再问你一个问题。冉淮那幅画上的人,究竟是不是我?荒神祭上,我跳过那么一支舞,当时有人替我吹笛,对吗?” 临渊神色陡然一僵,半晌后,他恢复常态,伸手摸了摸薄青染的头,“画上的人是不是你又有什么关系?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,我都记不清了。真是的,你脑子又笨,还非得装许许多多不相干的事情,有必要吗?” 临渊敷衍的态度令薄青染心头莫名火起。他越是这样,便越让她肯定,他有事情在瞒着她!临渊也好,华陵也好,甚至是冉淮,他们全都有许多事情瞒着她! 她偏头避开临渊的手,“有没有必要应该由我自己决定。临渊,我们早就认识冉淮对不对?从第一次遇见冉淮起,你对他的态度就很奇怪。明明是没有交集的人,可你对他好似特别不满。还有,我从小就觉得红绡宫中有一个少年,他陪着我长大,可所有的宫人都说那是我的幻觉,红绡宫中没有这么一个少年。”她直视临渊的双眼,想要从中看出些秘密,“那个少年,就是冉淮,对不对?” 薄青染咄咄相逼,临渊在她的目光下,眉头拧得死紧。突然,他伸出了手,一把扣住了薄青染的手腕,猛地一拽。 “闭嘴!” 薄青染身子一歪,竟被临渊扯得歪倒在床上,半趴在他身上。临渊的脸色泛白,眉宇间也有倦意,偏偏压制住她的力道却很大。他低下身,这样的姿势让她一怔。 温热的问突然落了下来。唇瓣被封住,她的眼陡然睁大,临渊的脸在眼前放大,薄青染完全能看清他眼瞳的颜色,以及他眼眸深处自己的倒影。 “你做什么……唔……” 所有的质问变成了喉咙深处意味不明的唔唔声,临渊紧紧压着她的后脑勺,将这个吻加深。 她的呼吸都无意识停住,直到那种窒息感袭来,她才反应过来,一把将临渊推开。 “你发什么疯!” 她的脸烧得发烫。 清源山后,满山合欢摇曳,莫沅芷说过的话重回脑海。 ——二皇子殿下对你还真是情深意重,千百年来将你护得滴水不漏。 ——薄青染,二皇子对你的心意,明眼人谁不知晓?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,很想拔足而逃,可临渊却抓紧了她的手腕。 对于她的怒气冲冲,二皇子殿下并没有太大反应,他笑了笑,“你太吵了,我头疼,所以想办法堵住你的嘴。” “混蛋!”薄青染满心的忐忑瞬间散去大半,冲上头来的是被戏弄后的无端火气。她一把抽出身下的枕头,劈头盖脸朝临渊抽去。 刚抽了几下,临渊便惨声叫疼。薄青染想再抽,却下不去狠手,可就这么饶了这混蛋,又觉得憋屈。此刻,她脸上的热度倒是渐渐冷了下来,可一颗心还拼命扑腾着,令她手脚暗暗发软。 而这愣神的功夫,手里的枕头便被临渊抽了去。二皇子殿下很是不满,“薄青染,你居然抽得这么狠,我才因为你受了两次伤!” 薄青染心里软了些,但那火气仍未消散,“你活该!” “这样啊!”临渊笑得有点渗人,薄青染心头一凛,戒备心方起,却觉身子一沉,临渊那混蛋居然再度压住了她。他看着她脸上的窘态,手指在她眼眉轻描,末了,却绽开个笑容,那笑容里明显有使坏的味道,又耀眼如浅金色暖意,“刚才的味道还不错,要不咱们再试试?” 说着,他当真低下头来。 眼见那吻就要落下,薄青染正要骂,却觉得周围的气氛有点不对劲。 她猛地别过脸。 门边,不知为何去而复返的天后娘娘僵在那里,一向从容淡然的脸上居然露出森寒神情,眼神也冷得渗人。薄青染让她一看,不觉打了个寒颤。 临渊也感觉到气氛的奇怪,他转过头去,同样怔了下。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。他放开薄青染,直起身道:“母后还有什么事吗?” 天后娘娘手指狠掐掌心,“临渊、青染,你们谁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?” 28chapter 28 天后娘娘手指狠掐掌心,“临渊、青染,你们俩谁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?” 天后娘娘的语气并不重,可在薄青染听来,却如重锤敲在心上,声声作响。 她慌忙推开压在身上的临渊,坐了起来,试图解释,“这是个误会……” “误会什么?”临渊突然抢过话,还伸手握住了她的手,“母后瞧得明明白白,有什么好误会的。” 天后娘娘的视线陡然变得锐利起来。 薄青染更觉浑身不自在,她猛甩开临渊的手,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警告道:“快放手,这时候你添什么乱!” 可她忘了,临渊向来是唯恐天下不乱的。 手上力道一紧,临渊非但没有放开手,反而抬头迎上了天后娘娘的视线。 相较于薄青染的尴尬慌张,这位二皇子殿下的态度要从容许多。这种从容里,甚至有一些隐约的挑衅在里面。他嘴角挂着一点笑,对天后娘娘道:“儿子不知道,什么样的说法,对母后而言才叫合理?” “临渊!”果然,他的态度令天后娘娘震怒。天后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,语气中也是掩不住的火气。“你是用什么态度在和我说话?” 临渊又是一笑,“我只是就事论事。” 天后闻言狠狠一拂袖,眼中一簇火光燃起又灭掉。她抿了抿唇,放弃和这个儿子争执,而是将视线投向了薄青染,“青染,你随我来。” 被点到名,薄青染自然乖巧过去。可她才迈动脚步,便被临渊拦住。临渊没有和她说话,他直接和天后娘娘道:“母后有什么话,对儿子说就好。” 天后娘娘没有说什么,只冷冷睨他一眼,径自转身往外走。 薄青染却不敢耽搁,拼命推开临渊的手臂跟了过去。 屋外的风很寒,吹得身上轻纱乱飞。可她脸上仍是火辣辣的烫,一颗心也似悬在半空中,上不着天,下不着地。 今晚临渊的态度着实诡异。 他平日虽然纨绔,可在天后娘娘面前也还算规矩。 今日却不同,仔细回想,大概从他醒来开始,对天后娘娘的态度便有些不对劲,直至刚才,完全是明目张胆地忤逆。 而天后娘娘在这关口叫她出来,要说的话的,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听的。 ??? 出了这档子事,月重宫的仙婢仙奴们全都识相地避退在一旁。 薄青染跟在天后娘娘后面,一路走到了回廊拐角处。 四周清寂,天后娘娘停下了脚步。待回过身来时,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柔和了许多,先前被临渊激起的怒气似乎也散了,她道:“青染,自从朱雀上神殒身以来,我一直是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,对你从未有过亏待,对吗?” 薄青染忙点头,“青染一直很感觉娘娘。” 的确,自父亲朱雀上神过世之后,天后娘娘对于她,一向是恩宠有加。 见薄青染点头,天后娘娘脸上的表情又缓和了些,她温声道:“我也知道,你一贯是个乖巧的孩子。不比临渊,胡闹惯了,又不愿受拘束。今日这混账事,一准也是他胡闹。” 薄青染赶紧解释道:“娘娘,今日的事真的只是误会。我和临渊为了点小事争执了几句,他恼了教训我,一不小心……” “我不是怪你。”天后娘娘摆摆手,打断她的话。“我也知道这事的错不在你。而且你和临渊打小相识,就如同亲兄妹一般,就算平日亲密些,我也不觉得有什么。只是青染……”天后娘娘顿了顿,话锋陡然一转,“你毕竟是成了亲的。今日这样的事,我撞见也就罢了,若让华陵知晓,他会怎么想?你俩毕竟是夫妻,兜兜转转这么多年,总该好好在一起,别他那边的麻烦还没了,你这又生了事端。” “……” 天后娘娘的话,字字句句都不似责怪,可薄青染听来,却觉得很刺耳。 换在往日,天后娘娘提及她与华陵的事,她必定开口反驳。可今天,她却觉得喉咙里像被搁了一块火炭,烧得她嗓子发哑。 现在的状况,她再说什么,只是越描越黑吧? 只听天后娘娘又道:“今日的事,就此揭过,你也别放在心上。待会我会让仙奴送你回清源山。至于临渊这里,且让他闭门思过几日,你暂不用过来。” 薄青染闻言低了头,她耳边头发垂下,遮过脸颊,也遮住她脸上的表情。 天后娘娘的话说到这,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--要她自重身份,与临渊保持距离。 她突然觉得心口闷得发慌。 今日她与临渊之间的行为,的确出了格。天后娘娘这样要求无可厚非,只是,天后娘娘今日说的这一番话,却让她觉得心头有些难受。天后娘娘的柔声细语之后,是对她的不信任与刺探。 比起这样的拐弯抹角,她更宁愿天后娘娘直接骂她。 “天后娘娘的意思,青染明白了。不用劳烦仙奴相送,娘娘若没有别的事情,青染这便离开。” “你要先回去也好。”天后娘娘闻言点点头。 薄青染依言转身。 离开月宫的时候,她抬头看了看,天外红月胜血,明明是绮丽之景,却莫名有种寂寥之色。 ??? 天后娘娘目送薄青染离开后,便准备回去看临渊,可刚走了几步,她突然停伫。 数尺之外,临渊站在廊下,白着一张脸,似笑非笑地望着她。 “母后,终于将青染骗走了吗?让我猜猜,你对她说了什么?”临渊咳了咳,捏住嗓子学了天后娘娘的语气说话,“青染,我一直待你如亲生女儿……” 天后一愣,片刻后冷了脸,“临渊放肆,注意下你的言行!” “言行?”临渊不以为然一笑,酷似天后的面庞上划过写讥讽之色,“三界之中谁不知道,天界二皇子临渊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浪荡子。有什么言行可注意。反倒是母后您,总用恩情来压青染,这样合适吗?” 天后娘娘眉头紧紧蹙起,她咬咬唇,强压住心头不悦,道:“临渊,你究竟是要怎样?如今白泽现身,仙妖两界纷争将起,你身为天界皇子,不把心思放在这上面,却整日任性胡闹,你想让我与你父皇失望到何种地步!” 临渊扶着廊柱,嘴角笑容更深,一贯含笑的琉璃色眼眸中没有半点暖意。他道:“母后,仙妖两界的纷争,有华陵过问就好。至于我,只想要青染安安稳稳快快乐乐便好。” 天后娘娘的一再压抑的火气终于被激了出来,她猛一拂袖,厉声道:“青染、青染,整日就是薄青染!临渊,你究竟需要我提醒你多少次,青染早就同华陵成了亲,她的事,轮不到你过问。” 临渊闻言,只将眉挑得老高,笑容里讥峭的味道也更浓,“成亲?青染与华陵这桩婚事,本就是天底下最荒谬的事情。母后,当初若不是你在青染出事时瞒着我,将我支走,她怎么会同华陵成亲?你以为我不知道啊,华陵娶青染是为了什么,你们让华陵接近她又是为了什么吗?”说到这,临渊嘴角的笑淡了点,声音也放低了些,可那双眼瞳中闪过的光芒,却坚定异常,不容置疑。他道:“母后,这一次,就算白泽领兵打到天门,我也不会再让你们将青染卷进去。朱雀上神因天界殒身,我总要对得起他们父女……” 临渊一席话尚未说完,天后娘娘已是脸色铁青,她垂在身旁的手微微颤抖,“好好好,不愧是我的好儿子。待我问你,你想怎样?也学那谁,带着青染远走高飞吗?你莫忘了,朱雀上神那一脉,命格最是奇特,稍有不慎,便会在涅磐之劫中化为灰烬。你别害了青染!” 29chapter 29 临渊倚着回廊廊柱,没有说话,只是笑。红月如血,照在他脸上。明明是风流俊俏的模样,却莫名令人觉得胸口发闷。 他的笑容一再撩拨着天后娘娘的神经。终于,天后娘娘按耐不住,抬手一挥,一个巴掌隔空抽了过去。她颤声骂道:“混账东西,你存心想气死我吗?” “咳……” 临渊身上新伤加旧伤,本就虚得厉害,如何禁得住天后娘娘这饱含怒气的一巴掌。那掌风一过去,他便被抽了个踉跄,整个人退出好几步远,还是在墙上撑了一把才站定。他抬起脸来,左边脸颊上一片红肿,嘴角也被抽破,渗出点点血丝。他看向天后娘娘的眼神里,全是明晃晃的刺意。 天后娘娘在他的眼神中呼吸一凝,掩在袖中的手微颤。 她有些后悔自己下手太重,开口犹豫着唤道:“临渊……” 临渊只抬手将嘴角血丝重重一擦,转身便走。 天后娘娘忙在身后唤他,“临渊,母后是为了你好。你和青染没有缘分,你为什么偏偏看不开?” 临渊脚步稍停,天后娘娘紧揪的心稍微放松了些,正想再劝两句,临渊却背对着她开了口。他道:“若要怪,只能怪你们替青染选了那么一个夫婿。华陵若对她好,我或许还能看得开,可这万年来,他都做了些什么事?母后,打小我就不是个听话的儿子,这一次,恐怕仍然要叫你失望了。” 他说完话,也不去管天后娘娘脸上是何表情,只继续往前走。 一点朦胧红光从他偌大的袖洞中透出来。 天后娘娘本气得狠狠咬唇,可她一看见那红光,先是一愣,继而脸色剧变,紧接着,她整个身子犹如离弦之箭,猛地掠到了临渊跟前。 临渊未料她有此动作,稍稍一愣。下一刻,天后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,另一只手的手心青光闪耀,临渊只觉手臂被托起,不多时,一个朱红色小袋从他袖中浮了出来。随之浮动在空气中的,还有一股馥郁的朱果芬芳。 临渊这才察觉天后意图,神色陡变,忙要挣扎,想夺回朱果。可现如今的他哪会是天后娘娘的对手,他浑身上下被下了禁制,连个手指都动不了,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朱果飘入天后娘娘手中。 心里着急到极限,却无计可施,临渊眼睛里几乎被逼出了血丝,他的声音嘶哑,“母后,你想做什么?!” 天后娘娘见他的神态,眉头蹙起,闪过些心疼神色,可片刻后,却又变作了押对筹码的庆幸。她掂了掂手中的朱果,道:“这就是蓬莱岛九千年一熟的朱果,能替人凝神聚魄,重塑仙根?” 临渊没有说话,眼神却在闪烁。 天后缓缓道:“这些日子,华陵往你这里跑得勤,就是为了这个吧?你想用它和华陵做什么交易?我记得,你外祖父手上曾有一件宝物,能助凤凰一族安然度过涅磐之劫,后来,这东西传给了华陵。” 临渊脸色唰地白了。 毕竟是自己亲生的,天后娘娘熟知他的个性,知道自己说到了要点。这个答案让她心头既气又痛,她冷声道:“你居然想用这东西换取华陵手中的巨梧之根,然后带青染远走高飞,临渊,你太荒唐!” 临渊皱着眉,没有承认,也没有反驳,而是意图强行凝聚仙力冲破身上的禁制。可因为伤势的关系,他非但不能冲破束缚,反而牵动了伤处,引得胸口血气翻腾。一股腥甜气冲上喉头,他张口“哇”地一声吐出半口血,大颗大颗的汗珠自他额头上滑落。 天后娘娘见状,秀美眉头紧皱,“这东西我会交给华陵,你最好绝了那些荒唐心思!没有巨梧之根,不仅青染涅磐时会有危险,旁人也会受波及。当初即便强悍如妖王狄尤,不也在三千业火中化为灰烬!” 眼见朱果夺回无望,临渊忍不住冷笑,他望进天后眼中,一字一句道:“那我就陪着她被三千业火烧成灰烬好了。” “你!”天后娘娘一口银牙几乎咬碎,她气得发抖,可一对上临渊的眼神,却又无可奈何,只能伸手在临渊脑后重重一抚,强令他入睡。 沉沉倦意袭来,临渊虽有满心不甘,也不得不闭上了眼。 天后扶着他站在廊下,握着朱果的手越收越紧、越收越紧,险些将那朱果捏碎。 ??? 和天后说完话以后,薄青染独自回了红绡宫。 她将宫中的仙奴仙婢全部遣退,自己独身坐在大殿中,望着那尊浴火凤凰的铜像发呆。 离开万年后再回来,这宫中的一草一木早已生疏,惟有这尊铜像,却如同在脑中生了根似的,挥之不去。 薄青染的脑中乱得厉害。 近些日子来,临渊、冉淮、华陵甚至天后娘娘,他们的态度都是透着古怪,她好似困在局中,辩不出方向。 而天后娘娘今晚的言语,更令她心中发沉。 从今往后,临渊的月重宫,她只怕不能再随意进出了。 一想起临渊,她不由又想到今晚那个荒唐的吻。他们之间,究竟算是什么?数万年来始终在一起任性胡为,但从未越界,今日怎会……唇瓣上的温度还很清晰,临渊当时的表情也犹在眼前。薄青染忍不住抱住膝盖,深深将脸埋在膝头。恍惚中,她似乎听见一阵笛声传来。那调子异常熟悉,她曾听过两回,一次是在白上国的客栈里,而另一次,却是在布满烈火的睡梦中。 被那笛声牵引,薄青染抬起头来,望向对面那尊凤凰铜像,梦境中见过多次的景象回溯脑海,她猛地起身,将裙摆打了个结,纵身一跃,再次爬上了铜像。 她已不是幼时任性刁蛮的小公主,记忆中高得吓人的凤凰铜像并非不可攀。 红绡宫里明珠光芒柔白,映得大殿益发空旷。 而铜像底下,再没有那个柔声哄她的少年。 薄青染突然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掐了一把,眼睛禁不住发涩。她的手指从凤凰铜像的颈间滑过,触感冰凉,就如这空旷大殿给人的感觉一样。她却低下头,将脸贴在那冰冷的铜像之上。 这空旷大殿,惟有它,才能她感到温暖。 突然间,“轰”的一声,大殿的门被推开,月色如潮水般倾泻进来。薄青染诧异地看过去,只见殿门口,华陵披着一身月色站在那里。 他的容貌依旧英俊非凡,可给人的感觉却差了许多。他的衣裳略有些凌乱,胸口也微微起伏,脸上的神情更有些慌乱。 薄青染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。 华陵的视线先是在殿中一扫,待看见铜像之上的薄青染时,他似乎松了口气,脸上的慌乱之色隐去。他缓步走了进来。他走得很慢,一步一步,竟有些脱力的感觉。最后,他走到铜像底下,向薄青染伸出了手。 “青染,下来。” 薄青染闻言,身子猛地一震,她不敢置信般望着华陵。 铜像底下,华陵的模样似有些模糊,令她看不通透。 她咬着唇,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。 而华陵望着铜像之上的她,墨色般沉郁的眼底竟有着深深的担忧,他又道,“青染,下来。” 薄青染觉得自己如着了魔一般,明明不想再和华陵有纠葛,却忍不住听了他的话,乖乖从铜像上跳了下去。华陵张开双臂站在铜像之下,她这一跳,刚好撞进他怀中。 她反射性地想躲开,可华陵的手臂却突然收紧,任凭她如何挣扎,始终不肯放开分毫。 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,他的头埋在她颈间。薄青染感觉到他呼出的湿热气息全部钻进了自己的领子里,弄得她直发痒。她还听见他的声音,低沉而磁性,偏却带着些咬牙切齿的痛恨在里面。 “薄青染,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逃到临渊身边?” 薄青染因他话语中的痛恨而怔忡。华陵这样的举动,会让她忍不住误会。误以为,他在在意她与临渊间的熟络,误以为,自己对于他有什么不一样。可在华陵的心底,不一样的,只是莫沅芷。 心底突然有个荒唐至极的想法浮起。 薄青染忍不住伸手推了推华陵的肩膀,问道:“华陵,我小时候,你是否常到红绡宫来?” 她问这话的时候,声音很轻,一双眼却亮得惊人。她也知道这不可能,华陵与那个少年,不仅年纪不对、声音不像,甚至连个性也相差了千万里,可她却问了出来。 而华陵抱住她的手臂却是一僵。他垂下手臂,松开薄青染,沉如墨的眼眸对上薄青染探究的视线,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 薄青染笑了笑,“你不要管,告诉我实话。” 重遇以来,这是第一次,她能够心平气和,不带任何冷嘲热讽地和华陵说话。 作者有话要说:作者作为一个龟速星人,第三章还在脑子里 但是我保证,晚上一定会更 泪奔而去 30chapter 30 重遇以来,这是第一次,她能够心平气和,不用冷嘲热讽夹枪带棒的态度和华陵说话。 她忐忑地等着他的回答。 可是,时间一点一滴逝去,华陵始终没有吭声,柔白的明珠光芒在他脸上镀了一层冷光,令他看起来异常冷峻。 她在他的沉默中渐渐失去了耐性。 她想,自己当真是昏了头,不然怎么会认为,华陵是那个少年呢? 他与他,完全是天差地别。 一者温柔雅致,待她如珠如宝,另一者,却不惜将她伤得最深最恨。 薄青染不禁失笑,她退开半步,与华陵拉开了距离,“是我问得冒昧,你当没听过就好。夜深了,你请回吧。” 她想要离开,可肩膀上蓦地一沉,华陵扣住了她的肩膀,开了口,“你小时候,我经常到红绡宫来。” 薄青染的身子一震。 她抬起头,华陵正在看着她。那双眼眸的颜色比墨还浓郁,里面清晰映着她的模样。可她却感觉,那视线穿透过了她,看向很远之外。 他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,“我第一次到红绡宫来的时候,你还很小很小。可就跟二皇子一样,整日地捣乱惹祸,弄得红绡宫鸡飞狗跳。那时候,你就爬在这铜像之上胡闹,底下一群仙奴仙婢围着你,急得团团转,可你偏不肯下来。见我来,还拿手里的东西砸我……” 华陵的语调很慢,薄青染屏住了呼吸,记忆里的景象缓缓浮现,并不完整,可那些零碎的画面足够让她发现,华陵所说的一切,她似曾相识。 “我这一生最尊敬的,除了师尊,便是你的父亲朱雀上神。我当时在想,英明神武如他,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调皮捣蛋的女儿?你一点不像他……” “那你怎么办,把我从铜像上揪下来?” 薄青染觉得整颗心被丝线吊着悬到了嗓子眼,自她有记忆起,华陵便是一副孤高淡漠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。即便在她与他定亲后,情最浓的时候,她对他,也怀了那么一分畏惧之心。她根本不能想象,小时候的自己,初次见面,就敢拿东西砸华陵。 谁想,听了她的话,华陵的嘴角竟然往上翘了翘,露出了一点浅淡笑意,他伸手拂过她的脸:“我还不至于同一个小丫头计较。” 华陵的手指微凉,薄青染微微一颤,不习惯地偏过头。华陵的手僵住,悻悻收了回去,他嘴角那点浅淡笑意散去,声音也冷了点,“之后,每次我到红绡宫来,都会撞见你捣乱。要么是和朱雀上神闹脾气,要么是和二皇子满到处使坏,还有就是……” 说到这,华陵突然住了口,薄青染不禁追问,“还有什么?” 她太过着急,伸手便拽住了华陵的衣袖。这一拉,才发现华陵袖口破了老大一道口子,他的手臂上,一道浅淡血痕异常碍眼。她怔了怔,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三界之中,能伤华陵的并不多,掐着手指算也就那么几位。 薄青染脑子里浮起华陵匆匆离开云雾山的模样。 照灵漪仙子的说法,华陵知道自己去找了临渊,而天门的守卫又看见自己进出。莫非,华陵是去妖界寻自己? 薄青染垂下头,并没有看见,华陵眼底闪过些犹豫色彩,皱起的眉间也透出了他的挣扎。 长久的沉默之后,华陵又开了口。他没有解释衣服上的口子,而是继续之前的话题。 “还有就是,你总是缠着我,即便我板着脸,你也会拼命缠上来,非得逼我理你。” “我拿你没办法,只好任你缠。天后娘娘也曾笑,我身后长了个小尾巴。” “一直到后来,我随师尊修行,你也渐渐大了,才不再缠着我,甚至将我忘得干干净净。” “……” 华陵的答案令薄青染整个愣住,她松开抓着华陵衣袖的手,怔怔看着对方,眼中全是不敢置信。 这怎么可能! 之前华陵在凤凰铜像下唤她的时候,她有过一瞬间的恍惚。可她也只是猜测而已,她根本无法想象,昔日记忆中那个少年,真的是华陵? 脑子里乱作一团,她慌忙往后退。她的呼吸很乱,说话也显得毫无章法,“这不会的……我、我有些累了,请你先离开……” 她需要一点时间去想清楚。怎么藏在心底最深最软最不可碰触的那一块,会变成华陵。他既然是他,怎可对她如此残忍?她为他耗尽年华,他却心心念念一个莫沅芷,事到如今,她只想要一个海阔天空,他偏又不肯放手。 她曾迫切地想找出那个少年,可到如今,她却真正希望,记忆中的那个温柔影像只是自己的幻觉,从未存在过! 薄青染想要冷静,华陵却试图抓住她,他说:“青染,以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,我们把它忘掉,重新开始……” 薄青染看见他的嘴巴在动,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。她的脑子太乱,里面装了太多东西,有太多的声音在叫嚣。她头疼欲裂,只想要静一静。她捂住耳朵蹲在地上,“我什么都不想听,麻烦你让我自己静一静。” 她的模样让华陵深深拧起了眉。 他想将她拽起身,可她却躲得更厉害。 最后,他只能妥协。 “我明天再过来。这些日子妖界很麻烦,你别再乱闯。” 薄青染依旧捂着耳朵没有吭声。 华陵狠狠握了握拳头,看了眼旁边的凤凰图腾,然后离开。 大殿的门打开又掩住,冷清月色被掩在门外。薄青染感觉到华陵的气息渐渐远了,她才如释重负,脱力一般坐到地上。 地面冰凉,她直愣愣地望着大门,许久后,她突然抱住头,发出了一声尖叫。 “啊!” 作者有话要说:=口=脱力了 渣货好久没有勤奋过,泪奔而去 31chapter 31 chapter 31 私奔 薄青染是被人揪住耳朵从地上提起来的。 她本来靠在铜像底下睡得迷迷糊糊,突然间耳朵一疼,她诧然睁眼,就见临渊站在面前。 临渊的一张脸毫无血色,左边脸颊还有点浮肿,却挂着惯有的戏谑笑意,“怎么,有床不睡睡地上,难道是觉得地上比较宽,够让你滚?” 薄青染还有点迷糊,“你怎么会来?天后娘娘……”临渊的伤还没好,理应留在月重宫休息。而出了之前那档子尴尬事,依天后娘娘的意思,也不会让他再来红绡宫。 “母后怎么了?从小到大,她不准的事多了,我难道件件得听?”临渊笑吟吟说着话,手上却猛用了劲,揪着薄青染的耳朵狠狠一拧。“你平时也不是个听话的,现在装什么懂事!” 薄青染捂着耳朵跳了起来,“疼、疼,你松手!” “我就怕你不疼。” 临渊笑笑松开手,却冒出这句可恶至极的话。 薄青染恨恨看过去,这一看,却看见临渊脸上一闪而过的自嘲。她稍稍一怔,下一刻,临渊的手摩挲上她被拧得通红的耳朵。 他道:“青染,要不,咱们私奔吧。” 薄青染只觉耳边一道落雷轰隆而过,炸得她半边身子都有点木。 她咬住了嘴唇,杏核眼瞪得溜圆,临渊笑吟吟地望着她,“这天界咱们也呆了几万年,没什么意思,不如换个地方呆呆?过阵子再回来。” 临渊以前也经常这样。 无聊的时候,便会拽着她离开天界,四处胡闹。 此时此刻,他的态度依旧玩世不恭,笑容里也没几分正经,仿佛只是和她说些惯常的玩笑话。可薄青染心里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,她隐约感觉到,今晚的临渊与平时有些不同。 见她不说话,临渊又道:“傻乎乎看着我干什么?!你不是喜欢白上国吗,我们先去那里住一段时间,没事就听听戏逛逛街,无聊了再去皇帝老儿的皇宫瞅瞅热闹。然后去瑶山、蓬莱,或者去西方界。佛祖讲经虽然无聊了些,但个性还算有趣……” 薄青染将手往后一撑,按住了凤凰铜像。 金属的冰冷触感让她不禁一抖。 之前,她趴在铜像上,华陵在下面唤她名字的景象陡然浮现,她莫名觉得身子冷得更厉害。 临渊说了许多,见她走神,于是又狠狠拧了她的耳朵,不耐烦道:“怎么这么多考虑的,再不走我就这么拽着你走。” 耳朵上疼得厉害,她心里却有什么清晰起来。 她拍开他的手,“别拧了,疼!要走现在就走,谁怕谁!” 临渊笑了,“这才对。这次要走得久一点,有喜欢的东西带几件走,免得到时候烦我。” “不用你管。” 薄青染假装带气,重重一拂袖,转身去准备东西。可一走暗影里,她肩膀便垮了下来,人也软软扶着墙靠在旁边。 她伸手捂住脸,深深吸了口气。 其实不用临渊逼,现在的她,只要逃开华陵,什么地方都去得。 除此之外,别的东西,她都可以先放下。 只是,她并不知道,临渊在她离开之后,也长叹了一口气。 他那略嫌苍白的脸上,笑容已然敛尽,转而写满了担忧。 ??? 离开天界的时候,临渊虽然没有说什么,但薄青染感觉得到,他很紧张。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,手心甚至渗出了粘腻的薄汗。 夜色沉浓,他们身后明明没有谁在追赶,可他们的脚步却有些仓惶。薄青染紧紧咬着嘴唇,这样的情景,这样的心境,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 被华陵带回清源山的那晚,她似乎也做了这么一个梦。凌乱的脚步,带着她匆匆离开的人,还有突然拽住了她的华陵……她突然想不透,自己这次离开,会不会做错了什么。她犹豫了下:“临渊,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。你还在禁足期间,如果让天帝和天后知道你私逃,一定会大怒。” “罚不到你。” 回答她的,是临渊手上猛然收紧的力道,他抓紧了她。耳边风声伴着流云急急掠过,待再睁眼之时,他们已经身处白上国都城平津的街角。 平津此时是白日,又事庙会之期,街头人潮熙熙融融,车马流水,甚是热闹。 临渊挥袖在他俩身上一扫,一道光芒漫过,将他俩身上的仙气敝去,拉着他挤进了人群。 “咱们这是赶得巧,刚好凑上热闹。” 薄青染担心临渊的伤势,二十伤魂鞭与妖界的一场恶斗,并不是短短半夜就能养回来的。她忍不住道:“临渊,咱们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养养伤?” 临渊视线正瞅过街边一个面人摊子,摊前一道红影绰约,颇有些眼熟。而那红影身边还伴着两个人,一男一女,也是见过的。 “你在看什么?” 薄青染顺着他视线看过去,顿时噤了声。 “走吧。” 临渊刚想带着她离开,摊前的那道红影却在这时抬起头。那红影一眼便瞅见了薄青染,顿时眼睛一亮,丢了手上面人就挤了过来。 “青染姐姐!” 她旁边那两个人也跟着望了过来。 那男子的五官和冉淮有几分肖似,那女子一双眼瞳泛着淡金色,模样与薄青染也有五分相仿。 临渊不觉皱了眉。 薄青染也觉得脑仁有点疼。 他们撞见这几位,都算拐弯抹角的熟人。 冉淮的弟弟冉默、冉淮的侍从,还有那被冉淮消除了记忆而没心没肺的小丫头——沈梨落。 作者有话要说:最近JJ闹出了很多无下限的事情,认识了几年的基友在昨晚封笔离开了lwxs,如果这文不是在前一天V了,我大概会跟她们一起离开。 说起来,从06年开始泡着JJ,在这里写字看文掐架认识一堆基友以及我最喜欢的编辑浴桶,我很珍惜这些。后来,因为工作关系,我近两年没有写文,如今再次回来,却觉得物是人非。这个网站变得太多,不断的抽搐、大量的广告和网页游戏、不断更换的编辑、看文卡评文卡更文卡,我对这个网站的感情已经消耗在JJ管理层的一再无下限之中。我唯一觉得还放不下,大概就是这里的读者以及我爱的一些作者,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也无法支撑我继续在这里呆下去。 不过既然V了,我会努力写完这文以后,对得起付钱的你们。 请原谅我在作者有话说里吐槽了这么多,只是突然很感慨。 谢谢你们能听我唠叨。 32chapter 32 以薄青染现在的心境,她并不想见太多熟人。 而沈梨落与身边那两位的关系,也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。这小丫头固然因为失去记忆而重新找回快乐,可看她与本该势不两立的两人相伴而行,薄青染仍觉得讽刺。 临渊似乎也不愿与这几位多牵扯,他握紧了她的手,道:“咱们走吧。” 薄青染想点头,但又有点担心冉淮的情况。 当日事发突然,临渊受伤,她只顾着将临渊带回天界,却把同样受伤的冉淮丢在了蛇王烨铃那里。虽说烨铃最终还是站在她和临渊这边的,可以烨铃那不靠谱的个性,薄青染很难全然放心。 就这犹豫的功夫,沈梨落已经推开人潮挤到她面前。 这丫头的个性天生活泼,同薄青染不过一面之缘,见了她,却十分热情。她上来便拉住了薄青染的胳膊,一笑露出颊边一对梨涡,道:“青染姐姐,你去哪里了?好久没见你,我和冉大哥可想你了。” 薄青染面上讪讪,临渊在旁边跟着哼笑了声,“他想有什么用,青染可是我家夫人。” 临渊这谎早八百年就给冉淮戳穿过,奈何小丫头不知道。她本就看临渊不顺眼,闻言狠狠瞪过去,“我和青染姐姐说话,和你有什么关系?” 小丫头凶神恶煞的模样并不吓人,反而像一只炸了毛的猫,临渊见状更笑,“她是我夫人,别的男子想她,怎么和我没关系?” 沈梨落将一口银牙磨得咯吱咯吱响,压住腰间佩刀的手也不安分。 临渊还想再逗她,却被薄青染挡了下来。薄青染问小丫头道:“梨落,你家冉大哥现在可好?” 沈梨落猫儿眼一转,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闪过些可惜,“冉大哥前些日子有事外出,到现在还没回来。青染姐姐,要不你先去我家住下,等冉大哥回来?” 薄青染摇头,正要拒绝,一旁一直沉默的冉默插过话,他满是疑惑的目光在薄青染面上一再流连,又扭头看看自家夫人,不觉拧了眉。“这位姑娘既然是大哥的朋友,不如先在冉府小住一段日子,等大哥回来。而且……我瞧姑娘与内子面貌相仿,也是有缘,不如彼此交个朋友。” 冉默的夫人,也就是冉淮的那位侍从,她在这时候也开口挽留,“我们诚心相邀,还请薄姑娘赏个脸。” 她和薄青染的确有几分神似,只是一双眼眸灿金,往深了看去,竟觉心头跳得紧,心神也有些恍惚。 一句好险些出口,薄青染心头突然一震,醒过神来后有些恼怒。 摄魂术!一个凡间小妖,倒胆大嚣张得紧。 她眼中火色浮动,不动声色破了对方的幻术,又反落了点不大不小的惩戒仙法在对方身上。那小妖眉头顿时拧起,薄青染不想多留,转身同沈梨落笑了笑,对这个小丫头,她的耐性要好许多。“梨落,我还有事,先走一步,下次如果有空,再去你家做客。” 说完,她与临渊准备离开,可转了身,搭在手上的力道却不肯松。 沈梨落拉着她,猫儿眼眨啊眨,就是不放手,“青染姐姐你可不能走,冉大哥要回来,知道我见了你还没把你留住,他一定会怪我的。” 薄青染皱眉,“梨落,我真有事。” “有事我帮你办!这平津城,还没有能难倒我沈梨落的事情!” 小丫头当日当街劫亲的模样嚣张霸道,如今耍起赖来更是油盐不进,就差没把胸膛拍得咚咚响。薄青染头疼不已,她很想告诉这小丫头,你家冉大哥现在没准还在妖界,你留在我有什么用?奈何面前的三个中两个是凡人,许多话说不得,许多办法也用不得,她只好将目光投向临渊。 临渊满是鄙夷地瞥她一眼,无声骂了句‘没用’,才笑着同沈梨落道:“小姑娘,你松手吧。我答应你,我和青染先在平津住下,等你的冉大哥回来。不过,你家和冉家,咱们都是不去的。真要住,上次我们去过那个小书院环境不错,不如你带个路?” 沈梨落半信半疑,一双手死死攀着薄青染,“青染姐姐,真的?” 薄青染对着她的目光,听临渊密语入耳——你既然不想暴露身份,就先骗骗这小姑娘,到时候半路想走还不容易? 她哑然,片刻后却只得点头,“真的。” 沈梨落脸上笑容绽开,“那好!” 一路上,薄青染本想趁人多浑水摸鱼偷偷溜走,没想沈梨落这小丫头警惕性极高,一路上跟黏胶一样死死粘着她,根本不给她机会逃跑。 就这样,她们一路到了冉淮的那座小书院。 凡间春光短暂,院外梨花的已然开败,昔日粉白的锦团落尽,书院地上、石桌上铺满干枯花瓣,风一吹,竟有种寥落感。 沈梨落领着他们一路往里走,一边道:“冉大哥一走,这里就没有人打理。青染姐姐你暂且住下,晚些时候我派两个手脚伶俐的家人过来伺候你。对了,这几间都算客居,青染姐姐你喜欢哪间便住哪间。” 薄青染视线在四周打转,这地方虽小,可却幽静雅致,如果不是冉淮的地方,小住一段时间也不错。临渊的那身伤,其实该好好养养。 “那边是书房,书房前面的花架子底下搭了藤床,现在的天夜晚乘凉最舒服……” 小丫头又叽叽喳喳介绍了一阵。 冉默和他那夫人一直跟在后面。那小妖面色难看,额头上也是层层薄汗。可冉默奇怪询问,她却摇头不肯说,只道是天热。 薄青染冷眼看着,又应付了小丫头一阵,终于将人送走时,她才收了落在对方身上的惩戒。 对方离开时偷偷对她说了句话,“多谢上仙饶恕。刚才无意冒犯,只是想替主人留下您而已,胆大之处,还请上仙莫怪。” 薄青染听她言语恭谨,之后再瞧他们离去的背影,总觉得违和。 其实,从在平津城的第一次见面,她对冉淮这个侍从的印象就很深刻。沈梨落劫亲,这侍从露面不过说了两句话,却刀刀戳在沈梨落死穴上。按理说,她绝不是鲁莽妄行的个性,刚才怎会贸然对自己使用摄魂术?是试探还是什么? 正想着,突然间,薄青染觉得耳朵根发痒。 一回头,临渊正站在她身后。他笑着低头凑在她耳朵边说话,那模样,就似在同她咬耳朵根,“现在还不走,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?” 薄青染被他这一问,突然想起件正经事,她道:“临渊,你平素用什么法子同烨铃联系的?要不替我问问她,冉淮现在境况怎么样?昨日我去妖界寻你时,他也在妖界,还被四长老的手下追击受了伤,我把他临时丢到烨铃那里了。” 临渊闻言有片刻的诧然,他直起身,若有所思,“你来寻我的时候,冉淮也在妖界?” 作者有话要说:趴地,最近加班加得快死了,留言不能一个个回,捂脸滚走 爱你们 33chapter 33 临渊闻言有片刻的诧然,他直起身,若有所思,“你来寻我的时候,冉淮也在妖界?” 薄青染点点头,她将自己那日去寻烨铃,却误打误撞救了冉淮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临渊,她道:“据冉淮的说法,他是奉师命前往妖界探查白泽的底细,不料被四长老识破追捕,又受了伤,这才遇上了我。” 临渊闻言眉头皱起,“他当时伤得怎样?” “很重,不过比你那时候的情况要好一点。”薄青染被他的态度搅得心神不宁,她想起当日烨铃欲言又止的态度,心里总觉得不踏实,不由问道:“你是不是觉得什么地方有问题?” 临渊却摇摇头,他伸手拍拍薄青染的头,笑道:“没什么,我过会想办法传个信给烨铃,问问她冉淮的情况。”说着,他转头看看四周,又道:“其实这地方还不错,我们干脆先住几天,等我伤好些再走。” 薄青染满心狐疑望他一眼。临渊对冉淮的态度一向不友善,如今怎么陡然大转弯,居然肯住起冉淮的院子来了? 临渊对她眼神里的意思十分明了,抬头砰在她额头上一敲,扯了个笑容道:“瞧什么瞧,那冉淮人虽不讨我喜欢,可这院子又没有错,咱们要恩怨分明。而且,那个姓沈的小丫头挺好玩的,一逗就炸,跟你差不多,也能解解闷。” 薄青染看临渊的目光立刻变成了鄙夷,“二皇子殿下,您还要不要脸?”一边占别人便宜,一边还大言不惭批评人家,最后还想调戏人家师妹,堪称败类! 临渊将眉一挑,笑容里是惯常的放肆,嘴里说出来的话威胁意味更是十足,“薄青染,你胆子又肥啦!敢这么说我?” 薄青染没好气丢给他一记白眼,临渊的手顿时伸向了她耳朵。 她捂着耳朵赶紧躲开,风从院中吹过,梨树上一只金瞳青羽毛的小鸟叽叽叫了两声,震翅飞离。 薄青染和临渊就这么在冉淮的书院里住了下来。 临渊在同烨铃传了信之后,便呆在院中整日整夜地调息养伤,那用功的劲头,数千年来从未有过,薄青染偶尔都忍不住好奇,这位还是不是游手好闲的二皇子。 相较之下,薄青染便闲得过分了些。 除了沈梨落来找她,她几乎没有别的事。太过无聊,她也学起了别家神仙的雅致,每天清晨接了露水煮茶,没事还做些模样狰狞的点心,待傍晚临渊出房间休息的时候,便摆在花架子下装装样子。 “薄青染,你这是学做贤妻良母呢?来来,给为夫端上来试试!” 临渊第一次见的时候,指着瓷碟里歪瓜裂枣样的点心将她恶狠狠嘲笑了个够。笑完了,还抖抖衣摆往旁边一坐,摆起凡间大老爷们的架势,那眼睛一斜薄清染,示意她将点心端过来。 薄青染恨不得将整个盘子扣他脑门上。 可盘子还没转过去,临渊手脚更快,一把将东西抄过手,笑着将那点心送进嘴里,没多久,一碟子卖相不佳的点心就快见了底。 薄青染瞧着奇怪,她本以为是自己厨艺精进,可她也拈了块点心丢嘴里,尝了尝,却着实没尝出什么美妙滋味来。 当时的她带着满嘴灰面渣子的味道,看着对面素来锦衣玉食挑剔惯了的临渊,他明明笑得灿烂,可她的心里却突然酸得没边。过往许多事从心底钻出来,她眼睛发涩,一张口,连声音都有点哑。她道:“这么难吃的东西,你还真能吃进去?” 临渊脸上笑容不减,将最后一块点心丢进嘴里,搁下盘子,人往身后藤椅上一道,懒洋洋摇着,“这不是为了骗你也吃两块吗?” 薄青染愣了愣,正咬牙,临渊却将手枕在脑后,望着头顶只见绿叶不见花的花架子,笑了笑道:“不过薄青染,我真得说说你,别说天界的神仙了,就是凡间的女子,有谁像你这么一无是处的?长得又不是倾国倾城,脾气还拧得不行,就连这厨艺,也简直是见不得人,我要是你呀,都得羞愧。” 薄青染刚刚心里那点惆怅情绪立马飞走了,她瞪着临渊,正揣摩着该从什么地方下手,狠狠给这混蛋来点教训,临渊的话锋却突然一转。 “我瞧你这样,也只有我还受得了,反正除了长相不能改、性子臭这个事以外,厨艺什么的也还能练练。从今天起,每天下厨给为夫做点东西,多做几次,或许就能见人了。好在咱们有千年万年的时间,你什么时候出得厅堂入得厨房,我都等得了……” 无论多久,无论何时,好像只有他受得了她,好像也总是他陪在她身边。 薄青染看着临渊那张看了几万年的笑颜,再想想那夜红绡宫中、凤凰铜像之下华陵的脸,手指狠狠掐向大腿,却没有半点痛意。 时间就这么一日一日过去。 不管是天后娘娘还是华陵,在这期间都没有半点动静。 薄青染和临渊在小书院中的生活平静安稳得有些不真实。 更奇怪的是,烨铃那边也一直没有消息传来。 薄青染的心里越来越不踏实,临渊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,他每日修行调息,和她在花架子下喝茶聊天,这样的生活,有时候会让薄青染生出种错觉。她和临渊这样,怎么好似凡间那些寻常夫妇? 而这念头一冒出来,又被她狠狠掐死在脑海里。 她和临渊,打小就认识,这辈子什么都可能是,唯一不可能,大概就是做夫妻吧?且不说天帝天后断不会应允,就是她自己一想那场景,都忍不住抖了抖。 怎么想怎么违和。 又一夜新雨,书院内外梨树上的枯萎花蒂全数落尽,临渊身上的伤已养好□分。 沈梨落那小丫头一大早又来敲书院的门,兴冲冲地要带薄青染去听戏。 薄青染本就是爱玩的个性,沈梨落这小丫头在不为冉淮当说客的时候,其实挺对她的胃口,因此被这一拽,她便有些心动了。她问临渊,“你要不要一道去?” 同样爱凑热闹的临渊破天荒摇摇头,“你和小丫头去吧,那些看腻味的戏,我可没兴趣。” 沈梨落早盼不得甩开他,闻言一推鼻头做了个鬼脸,“才不要你跟!” 临渊笑了回道:“小丫头,别妄想把我家夫人拐走!小心我收拾你。” 沈梨落立马叉腰顶了回去,“谁怕谁!” 薄青染一脸无奈,瞧着他俩又斗了几句嘴,才将小丫头带走。 而他俩一出门,临渊转身回到院中,却猛地弯腰咳了起来。他捂着心口,眉头紧锁,咳嗽声一声压过一点,突然,他嘴一张,地上洒了星星点点的血痕。 他直起身来,脸上毫无血色,嘴唇也发白,可唇上血色却艳得惊人。 梨树之上,一只金瞳青羽的小鸟转了转眼珠,如往常一般展翅飞走。 临渊盯着它飞去的方向,伸手擦掉嘴角血迹,露出个冷笑。 “全都等不及了吗?” 作者有话要说:我明天要陪妈妈去外地医院复诊,大概需要一个周,最近工作和生活上都是一团乱,更新什么的依旧不定(努力实现双日更或者三日更……混蛋你自己好意思吗TAT),请姑娘们谅解 挥爪子滚走 34chapter 34 没想到真应了临渊的话,薄青染和沈梨落去看得这一出戏,当真腻味得紧。 戏台上的旦角扮相极美,唱腔、身段无一不佳,腻味的是那出戏文。 遇了薄情郎的女子,最终却放不开对方,只能凄凄婉婉唱一曲旧春光。 薄青染坐在席间,听那旦角依依呀呀,只觉得满心不自在。华陵的面容在眼前闪闪现现,分明是俊到惑人的面庞,却让薄青染恨得心间发疼。再一想记忆深处那面容模糊的少年,她望着台上,竟有些恍惚。 她忍不住起了身,中途离场。沈梨落也跟了去。出了门,她还没说话,小丫头压着刀柄先开骂,“什么破戏文,要让我遇上这负心汉,非得一刀斩了他!” 薄青染转眼看她,眼里不禁带了点怜惜。 或许人都是这样,在局外时拿得起放得下,等入了局,就算恨了一口气不受那糟践,心里也总有些东西无法全然放弃。好比沈梨落这丫头,嘴上说得狠,性子也够烈,可当日遇了那冉默,最终又如何?刀压在对方脖子上,也下不去。 许是薄青染目光中的怜悯太过明显,沈梨落有些奇怪地摇她胳膊,“青染姐,你干嘛这么看我,怪怪的!” 那因由薄青染自然说不得,赶紧扭了头,“没什么,刚刚想事情想出神了。” 而她这一扭头,却看见了戏园子外笑吟吟站着的临渊。 她一怔,奇怪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 沈梨落也看见了临渊,她不高兴地皱眉,鼻子眼睛差点没挤在一块。 临渊瞧得分明,笑嘻嘻走过来,“当然是来接你呀,万一让这小丫头替外人把我家夫人拐跑了,怎么办?” 他这么一说,沈梨落浑身的毛立马炸了起来,气势汹汹就要向临渊开战。薄青染总让他们俩吵得脑仁疼,生怕这下又要闹一阵,赶紧将沈梨落劝走,然后同临渊往回走。 路上,她忍不住对这位二皇子殿下道:“临渊,你这戏也演够了,真上瘾了不成,成天和个小姑娘斗得跟乌眼鸡似的,你脸上臊不臊?” 临渊听了只当耳旁风,反而揪了她耳朵问,“怎么,你嫌本殿下配不上你?反了你个薄青染!” 薄青染偏头躲开,瞪着临渊伸过来那两指头,伸手扣住狠狠一拗,扭得临渊呲牙咧嘴。小报了仇,她赶紧溜走,临渊在她身后咬牙切齿。 “薄青染,你给我等着!” 薄青染回头糗他,“我又不是傻子!”然后溜得更快。 只是背了临渊,她脸上的笑容却黯淡下来。一些隐约的不安和愧疚感,让她觉得心上如有千斤重。 这一晚,他俩仍旧在花架子底下喝了茶乘凉,空中无月,星辰益发璀璨,薄青染和临渊有一搭无一搭说着话,不多会她倦意上头,很快便耷拉了眼帘。 安稳了许久的梦中又有熟悉的笛声响起。 她觉得自己在不断地追赶着什么,前方的人背影十分熟悉,他的脚步太快,她一直在努力跟上,她都快要拽到他的衣袖,可到头时又差了几步。她焦急不已,突然间,画面一换,变作她在房里,有人站在她背后,握了她的手一笔一笔写着字,那字迹似铁画银钩,瞧起来颇有几分眼熟。她费力地回过头去,却只见一张模糊脸庞,同往日一样,看不真切。她伸手想拨开那遮挡视线的迷雾,笛声陡然停歇,那迷雾也随之散去,出现在面前的,居然是华陵的脸庞。 她心头抽痛,呼吸一下子困难起来,四周的温度再度升高,她挣扎着想要去从梦中逃脱,可华陵却伸手拽住了她,不让她逃离。她越是躲,那种窒息一般的感觉就越强烈,犹如灭顶…… “青染,青染!” 有熟悉的声音在不断叫着她,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不断摇晃着,她费力地将眼皮掀开一条缝,只见满空的星辰之下,临渊一脸焦急。 “我又做噩梦了?” 她全身僵得厉害,动动手指,也木得没有什么知觉。 临渊点点头,神色紧张。 她在临渊的搀扶下半坐起身,视线往身下一扫,这一看,她顿时愣住。 她躺的那张藤椅上,有着明显的火烧过的痕迹。睡梦中有火焰从身上溢出,这是第二次。第一次她自己也被火灼伤,这一次,显然是临渊施法护住了她。 她想起华陵说过的话--“涅磐之前,你会有七次小劫一次大难。” 她的手指死死抠着身下藤椅,望着临渊道:“临渊,我的涅磐之劫,只怕没多久了。” 临渊看着她,没有说话,脸上连笑意也没有。 她犹豫了下,缓缓道:“临渊,你说……我会不会死?就像我父亲一样,在涅磐中化为灰烬……” 肩膀上突然一紧,临渊死死扳住她双肩。他手上力道很大,眼中颜色沉浓,淹没了太多的情绪。临渊突然一把将她压在怀中,她看不见他面上表情,只听他声音中带有怒气,“胡说什么,有我在,你怎么会有事!” 薄青染在他怀中险些透不过起来。 这一刻,她有些依恋这个怀抱。 如果说,她不惧怕涅磐之劫,不惧怕死亡,那是明显的假话。她记得幼时,有着通天神力的父亲也在三千业火中化为灰烬,她害怕步父亲的后尘。她在华陵和莫沅芷面前始终强撑了一口气,假装毫不在乎,可在心底,她却实实在在是害怕的。 临渊怀抱中的暖意,令她心里这种害怕的感觉更加强烈,她微微发起抖来。临渊将她抱得更紧,他仿佛想借这种拥抱,给予她支撑的力量。 “青染,你可是我家的小狗腿,你要是出了事,我多没面子?” “所以,我不会让你出事的。” 薄青染听他的话声声入耳,一句一句,她死死咬着嘴唇,想将心底那些翻腾的惧意强压制住。 可那种来自心底的战栗却掩藏不住。 她只能靠在临渊怀里,借着那股暖意支撑,才能让自己不软下去。 第二日,天方明,薄青染便听屋外一声闷响。 她慌忙起身,推门出去,只见一道青色蛇影化了烟雾散去。临渊立在院中,手上拿着一张蓝色书笺。 她走上前,“烨铃有消息传来?” 临渊指间一点亮光跳跃,那蓝色书笺转眼化成灰烬。 她奇怪道,“怎么烧掉了?烨铃说了什么?” 临渊回过身来,面色如常,“没什么重要的东西。只说冉淮已经离开妖界,而白泽最近动作频频,一再滋扰仙界,仙界派重兵镇守云雾山。” 听闻冉淮安然离开,薄青染心中放心了些,可听到后面,她却不禁皱眉,问临渊道:“你不打算回去看看,这样好吗?” 妖界无主多年,虽有四长老代为管辖,但妖界各族多各自为政,白泽初继王位,便动手滋扰仙界,大概是想要趁机立威。这个妖界新主,明显是野心勃勃的一类。华陵此时应当正在云雾山坐镇,临渊身为天界皇子,却在这关头逗留凡间,必定会惹众神非议。 薄青染的担心,临渊并没有放在心上,他无所谓地笑笑,“仙妖之间的纷争,有我没我,差别并不大。不过现在这个地方,我们暂时不能呆了。青染,我想了一阵,你涅磐之劫越来越近,咱们不如去蓬莱走一趟。” 薄青染不解,“蓬莱?不是冉淮的师门,去那里做什么?” 蓬莱之主云泽神君神力非凡,手中也有不少宝贝,或许对她渡劫有利,可他和天帝一贯不对盘,临渊过去,云泽神君还不一定会卖临渊的面子。 临渊并不在意,只道:“去了再说。” 他们说话间,屋外有什么东西吱呀轻响,临渊的视线不着痕迹往外一瞥,然后对薄青染道,“青染,咱们走之前,你是不是给那姓沈的小丫头留个信,免得她把这里翻个底朝天?” 薄青染眼神一闪,“我去给她留封书信。”转身进屋去。 她走后,临渊身形一晃,直接穿墙而出。 书院外,一道窈窕倩影立在门前,见他现身,不由娇俏一笑,“二殿下,久违了。” 临渊冷眼看着对方,语带不悦,“莫沅芷,这里不是你该出现的地方。” 35Chapter 35 临渊冷眼看着对方,语带不悦,“莫沅芷,这里不是你该出现的地方。” 面对临渊不欢迎的态度,莫沅芷丝毫不觉尴尬。 她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,脸色不再是大限将至前的苍白,而变成白里透红的剔透。她今日穿了一身嫩黄衫裙,那颜色衬得她面色娇俏如春桃。她抬头瞥了眼旁边的梨树,浅浅一笑道:“二殿下连日日探视的妖怪都容得下,怎么就见不得我?” 临渊面上闪过不悦,并没有说话。 莫沅芷笑着将一根绿色羽毛丢出,道:“那青鸟日日守在这树上,二殿下莫非要告诉我,你不知道它的来历?” 那绿色羽毛悠悠打个转,飘落地上,翠绿的色泽,与往日蹲在梨树上那只金瞳翠羽的小鸟身上的羽毛一模一样。 临渊的视线在那羽毛上停留了一阵后,重新回到莫沅芷面上。 “你监视我们?”临渊的口气很不好,“莫沅芷,我一直觉得你够聪明,会明白我的底线在哪里。” “谈不上监视,只是瞧那小妖日日来得勤,好心帮二殿下盯着点。”莫沅芷以袖掩唇轻笑,一双秋水眼脉脉,在临渊身上打转,“而且……二殿下的底线,不就是薄青染吗?只要不针对她,你都容得下。说起来,你和白泽的品味……” 莫沅芷话未说完,只见临渊身形一闪,瞬间移到她面前。他的手狠狠掐上她的颈项,眼中冷意迸现,“别再多说一个字!” 临渊素来是玩世不恭的,即便动怒,也带了三分笑。 他几乎未有过这样的失态和凶狠。 莫沅芷很快就给他掐得踹不过起来。她的脸色憋得通红,垫着脚尖拼命吸着气,如同一条渴水的鱼。她费力地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音,模糊而又断断续续,“二、二殿下……巨梧之根……您、您还要不要了……” 临渊脸色微变,手上劲道稍微放松了些。但他没有放开莫沅芷,而是警告道:“你想说什么,做什么,最好考虑清楚。要知道,我与华陵的关系并不好,我不会看在他的面子上,对你诸多容忍。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!” 莫沅芷右手手心托出了一件物品。 那东西呈深褐色,不过半个巴掌大小,模样如同寻常树根。可临渊一见,立即放开莫沅芷,手上光芒一敛,将那东西收入掌中。 莫沅芷毕竟是凡人之躯,经此折腾,临渊一放手,她便跌坐到地上。她狠狠吸了几口气,缓过劲来后,她抬头看向了临渊。 临渊已将那东西仔细打量了一番,见她看过来,脸上神色既惊且疑,“这东西果真是巨梧之根,是华陵给你的?!” 莫沅芷慢慢站起身来,她抚着脖子微微发笑。她的容貌清丽,平日笑容温婉可人,颇有些弱柳扶风的味道。可今日,她的笑容深处却有种得意感,仿佛算计好了一切,势在必得的得意感。她道:“这还要感谢二殿下赠送朱果的恩情。我有幸重聚魂魄,怎么也得想办法报答二殿下。这东西,你不是一直就想要吗?” 临渊深深拧了眉,他对莫沅芷,仍然存有戒备之心。 “你打什么主意?!” 莫沅芷的声音有些沙哑,“那只小妖的身份来历,二殿下再清楚不过。白泽……”临渊的视线冷冷扫过去,她便笑笑换了说法,“那位既然派了手下日日盯着这个院落,定是盘算好了一切。只怕薄青染涅磐之劫到来时,便是他现身之时。他是个怎样的疯子,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,二殿下应该比我了解……他要的东西,若没有到手,绝不会罢休……” 临渊将手中巨梧之根握紧,打断她的话。 “莫沅芷,你究竟要什么,直接说出来!” “我的要求很简单。”莫沅芷视线越过临渊,悠悠飘向书院小门,“华陵此刻在云雾山坐镇,他和那位正斗得不可开交,分不出身。现在是二殿下你最好的时机。你有了这东西,便可以带着薄青染远走高飞。我希望你们走得远远的,这辈子……都不要被找到。” “这要求还真是简单。”临渊闻言嗤笑,笑容里满是讽刺,他道:“莫沅芷,别和我玩心思,我知道你恨青染。将巨梧之根亲手送上,只为了让我带她远走高飞……呵,你还不如告诉我,你希望她在涅磐之劫中化为灰烬来得真一些。” “我承认,我恨不得她在涅磐之劫飞灰湮灭。”莫沅芷嘴角往上挑,勾出点疯狂的味道,“可是二殿下,真到了那一日,除了我以外,谁会眼睁睁看着?你不会,华陵不会,那位更不会。华陵终究会将巨梧之根用在她身上,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,倒不如让我做个顺水人情。将这东西给你,让你带她走得远远的。这样,对谁都好。” 临渊将巨梧之根越握越紧,手心里的东西如火炭一般灼手,他却不肯放开。 他凝神想了好一阵,之后,他将东西收入怀,道:“交易达成,你走吧,别让青染见了你心烦。” 说完话,临渊转身准备回去,可这一转,他却愣了下。 书院的门不知在何时被推开,薄青染静静立在院中,从推开的缝隙中看着他们。 临渊眉头一挑,“青染,你什么时候……” 就在此时,身后莫沅芷带了点笑的声音又响起,“二殿下若怕她心烦,当初又何必将朱果送给我,助我重塑魂魄呢?” 院内,薄青染的表情平静得异常。 “住嘴。” 临渊头也没回,只将衣袖向后重重一扫,莫沅芷瞬间被扫翻在地。他快步进屋,按住了薄青染的肩头。 “薄青染,她说的话,你一个字也不准听进去。” 薄青染素来沉不住气,此刻,她却只将眼帘微微一掀,抬头看看临渊,又看看外面的莫沅芷。她沉稳淡定的模样让人心惊,而她问出口的话,也和此刻的情形不太相符。 她问莫沅芷,“华陵可有随你前来?” 36chapter 36 “华陵可有随你前来?” 薄青染的问题令莫沅芷怔了下。 其实,在与临渊说话的时候,她就发现了薄青染的存在。正因为如此,她才会故意说出那番话,想让薄青染误会,朱果是临渊送给她的。 她想要的一向很简单,薄青染伤心愤怒,她就会感到高兴--哪怕自损三千。 只是薄青染的反应和她预料的完全不同。 一向冲动任性的薄青染,居然没有马上同临渊翻脸,而是询问她华陵的下落。薄青染在想什么? 莫沅芷从地上爬了起来,她个性要强,即使心中带疑,可输人不输阵,并不肯在薄青染面前露了颓势。她笑了道:“帝君前些日子忙于为我重塑魂魄,耗损颇多。如今妖界白泽乱世,他要坐镇云雾山,自然不会随意下凡。”说到这,她微微一笑,视线在薄青染身上打了个转,缓缓道:“你难道不知道,你对于帝君而言,尚且重不过天界安危?” 莫沅芷这番话可谓刻薄至极,临渊听得脸色阴沉,想要动手赶莫沅芷走,可他手刚抬起,就被薄青染按下。 薄青染手脚冰凉,指尖也在微微发颤。临渊担心地看着她,可到最后,却只见她扯出个笑容。她点了点头,反问莫沅芷:“在华陵眼中,我是什么分量,我很清楚。可是莫沅芷,你似乎从来不清楚自己的分量?” 薄青染说话间,一圈火焰便从莫沅芷四周的地上冒出,将莫沅芷困在中间。莫沅芷忙想从中跳出,薄青染眼皮一抬,几道火舌又腾起,封住莫沅芷的去路。涅磐之前的几次灾劫让薄青染吃了不少苦头,可也有一些好处,譬如现在,她的神力比之前强了许多,要对付一个凡人之躯的莫沅芷,尚且不难。 又几道火焰将莫沅芷逼回圈中,薄青染步步走了过去,她嘴角带点一点笑,眼神却冷得厉害,“华陵不在,你也敢这样嚣张?你有没有想过,他为你重聚的魂魄,同样可以被再次打散!” 薄青染话语中的威胁再明显不过,莫沅芷脸色稍白,最后竟将视线投向临渊,道:“二殿下,你我如今也算盟友,是不是该帮我一帮?” 薄青染见状冷笑不止,火圈之中,莫沅芷的裙摆突地着了火。莫沅芷慌忙去拍裙角的火焰,可那些火焰蹿得很快,她手掌过处,反倒被火焰燎伤。 临渊在一旁始终没有发话。 无人襄助,莫沅芷一咬牙,袖中青光一闪,利剑霎时飞出,剑气削断被点燃的整幅裙摆。她再用剑尖一挑,将带火的衣料扔出火圈。 “我这条命,比不过天界上仙的尊贵,你若想取,一命换一命,我倒也舍得。” 莫沅芷衣裙破损站在火圈中,狼狈至极。可她抬头挺胸站在那的模样,却好似她才是永恒的胜者。 薄青染看着她,发现自己没有半点解恨的感觉。她拍拍手,散了困住莫沅芷的火焰,道:“我舍不得。莫沅芷,你不必处处针对我。你和我还有华陵,究竟谁对不起谁,彼此心里清楚。再者,纵然华陵肯为你负尽天下,可不代表所有人都是这样……至少临渊不会。你不必费尽心思挑拨,这世间,如果连他我都不能相信,那么就真没有谁值得我相信了……” 莫沅芷握着剑,听着听着,突然大笑了起来。她笑得猖狂,连眼泪都笑了出来,末了,她抬头看向薄青染,眼角眉梢是全然的讽刺,“呵呵……薄青染,这世间恐怕真的没有谁值得你相信,你要不要问问二殿下,他可有什么不敢告诉你的秘密?妖界那位……” 这一次,薄青染还没有说话,一阵风却扫道了莫沅芷身上。她周围那些未散尽的火焰瞬间被火吹散,她更被扫出去狠狠摔到了地上。 薄青染回头去看,临渊上前来,抓了她的手便走。 “青染,别管她,我们走。” 乘云即刻出现在脚下,薄青染随临渊隐了身浮到空中。远处小巷,莫沅芷的身影还在原地。 薄青染的眉头渐渐皱起,她叹了口气,道:“临渊,刚才你让我给梨落留信,其实是故意支我离开,对吧?” 临渊抓住她手的力道陡然加大,他张了好几次口,想说点什么,最后却只变做一句,“你说信我。” “是,我说信你。”薄青染点点头,她刚才同莫沅芷说的那些话,并非强撑颜面。她与临渊数万年的交情,这世间,她如果连临渊也不能信,那还有谁值得她相信?“我信你不会害我,也不会偏帮莫沅芷,无缘无故将朱果赠予她。只是,这并不代表我可以接受你的隐瞒。”说着,她偏头看向临渊,“临渊,我要一个答案,这并不过分。” 刚才,临渊和莫沅芷的话她只听到最后的部分,可她看得出,莫沅芷的确已经重塑了魂魄,她现在的模样,和之前大限将至时是两回事。 “告诉我,朱果为什么会到莫沅芷手中,而她……又为什么来找你?” 薄青染的神情太过认真,临渊在她的注视中,微微拧起了眉头。四周的气氛因为沉默而压抑,薄青染等着等着,渐渐有些焦躁。她正要出言催促,临渊却突然笑了起来,那笑容里满是无奈。 临渊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头,又用手指压制她两边眼尾往上挑,摆弄出点丹凤眼的味道,然后啧啧道:“青染,你现在这模样,怎么跟母后有几分像……” 薄青染心头没由来的火起,她一把拍开临渊的手,怒道:“临渊,你不要岔开话题,也别编谎话骗我,我只想要听实话,是有多难?” 临渊脸上的笑淡去,“没有多难,我就告诉你实话。” 薄青染屏息等着临渊后面的话,可下一刻,她突然觉得身上一紧,临渊突然伸手抱住了她。他低头,将脸埋在她颈间,那些潮湿的热气全都往她脖子里钻,扰得她耳根子发痒。 临渊的声音暗哑,可一字一句却清晰无比。 “朱果是母后从我手里抢去的,她怕我用那东西从华陵手中换到巨梧之根,她怕我带你远走高飞……至于莫沅芷来找我,无非是想让我带你走得远远的,一辈子别再出现挡她的路。” 薄青染觉得自己的身子几乎僵成了石块。 一点刺痛从颈间传来,临渊的声音再度响起,“青染,这就是你要的实话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我果然是个不负责任的坑货…… 蹲地画圈圈 37chapter 37 一点刺痛自颈间传来,临渊的声音再度响起,“青染,这就是你要的实话。” “我喜欢你,只要有一点机会,我都想带你走得远远的,离开华陵,离开天界。” “临渊,我们……” 薄青染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。明明是她逼临渊给一个解释,但事情却完全偏离了她预计的轨道。她想要说点什么,刚一张口,脖子上的痛意突然加剧。临渊毫无征兆地咬住了她的脖子,似发泄一般,又重又狠,他的牙齿几乎要刺穿她的皮肉。她忍不住痛呼出声,伸手想要推开他,但却被抱得更紧。 “如果没有华陵,该在一起的,是我们。” 临渊终于松开口,薄青染脖子上已有一道暗红的牙印。 她疼得皱眉,临渊一面伸出手轻揉那个地方,一面望向她的眼。他的语气中似有些不甘,“青染,我们之间,只是差了一点点。如果当年我没有离开仙界,今时今日的你,绝不会同华陵有半点瓜葛。呵……你一定不知道,当我自西天回返,却发现你嫁给了华陵时,我心中究竟是何种感受……” 临渊眼神火热,话语更是直白。薄青染的脑子嗡地就响了起来,过往的种种不由自主地浮出脑海。 她与临渊自小相识,一路打打闹闹长大,大多数时候是临渊闯祸她帮忙求情,可当她遇了大事,临渊也是第一次挡在她前面的人。 他们若是在凡间,大概早就定了娃娃亲。 即便是在仙界,她再小些的时候,天天跟在临渊后面跑,有时候他俩捣乱捣得狠了,临渊被抓起来一顿胖揍,天后娘娘则带了她在旁边看着,看临渊被教训得差不多了,才不紧不慢拍拍她的头,训她两句,末了也要笑笑问她,“青染,你整日跟着临渊胡闹,等年龄到了,干脆嫁给他好了?” 她当时连成亲是什么意思都不懂,只是被临渊的惨样吓到了,赶紧抱着天后娘娘的腿装乖巧,“我都听天后娘娘的。” 逗得天后咯咯直笑。 现在想起来,如果没有华陵出现,她或许真会嫁给临渊,一路平平顺顺过下去。 怪只怪世间万物因缘定数太奇妙,即便是神仙,也无法把握。 她和临渊相识数万年,那么漫长的时间里,他俩真正分开的时间,不过五百年而已。 那是她两万岁时,临渊为渡劫,被天帝、天后送往西天佛祖座前。佛祖座前规矩甚严,临渊最受不得约束,走前她还安慰他,等过些日子自己就去西天找他,把佛祖的规矩也乱一乱。可还没等她前去西天,她这辈子最大的劫难——华陵帝君便从天而降。 她那时尚且不知道,这位身份尊荣的华陵帝君那张蛊惑人的俊美皮相下,究竟有着怎样一颗薄情冷性的心,她更不知道,那颗心里早已装了别人,容不下她。她只因为他那真假难辨的深情目光和几句言不由衷的誓言,便轻而易举地失了心丢了魂。 等临渊五百年后渡劫归来,她已经空挂着华陵帝妃的虚名,守在清源山中,形单影只看合欢花开。 薄青染神思有些恍惚,只听临渊又道:“你恨华陵负心,我却有种不该有的庆幸,让我们还有机会在一起。” 她蓦地想起那晚在月重宫外,天后娘娘目光带刺,言语冰冷,让她与临渊保持距离。再就是凤凰铜像下,华陵在阴影中棱角清晰的脸,他也在对她说——青染,我们重新开始。 她猛摇头,“不对,临渊,我们俩不……” “别说不行,也别再同我装糊涂。”临渊捧住她的脸,制止了她的拒绝,他道:“青染,今天是你非要一个解释,那我就把所有的话都说清楚。我心上的人是你,虽然已经错过了一次……”临渊的手指在她的眼角摩挲,他的嘴角带着点微微的笑意,语气偏如斩钉截铁一般绝对,“可是你知道,我向来不认命不认规矩。我心中有你,便要你心中也有我。所以,不管你是顾虑母后,还是顾虑华陵,都不许现在对我说不,至少你要给我一个机会。” 四周的风也突然没了章法,吹得脚下白云变幻,薄青染的心乱作一团,眼神里也泄露出点慌张。 临渊的心思,她并非毫无知觉,只是一直不敢深思。可如今,这份心思却被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她面前,再不剩半点隐藏。他步步紧逼,她如坐针毡。 薄青染的慌张尽数落在临渊眼中,他深深看她一阵,突然牵动嘴角笑了笑,“真这么难以抉择?不如我替你拿这个主意。” “什么?” 薄青染略带戒备地看向临渊。下一刻,一只手霸道地按住了她的后脑勺,临渊的吻瞬间落了下来。他的吻急切而热烈,将她所有的反抗都封住,压在她腰间的手掌一寸寸收紧,彼此的身躯贴合得越来越紧。属于临渊的气息通过唇舌交缠将她密密缠绕,甚至侵染她的意识。 她想要挣开,却挣不动分毫。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,临渊才结束这个吻。她的深思有些模糊,只觉手被临渊仅仅抓住,他在她耳边说话,声音略低,但字字清晰。 “青染,现在巨梧之根已经在我们手中,你的涅槃之劫一定可以安然渡过。你不要顾忌母后,也别去理会旁的什么,给我一个机会,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。忘掉华陵,丢开过去的种种,同我离开天界,过属于自己的生活。” 薄青染咬紧嘴唇,指甲狠狠掐着掌心。临渊的话,竟像一种蛊惑,让她忍不住向往。可她也知道,事情不是这么简单,也不会这么平顺如意。且不说天帝天后会不会容忍临渊私离天界,就是她自己,也觉得借助他来忘掉过往,对他不公平。 “这对你不公平。” 临渊笑了起来,“青染,你还是这么傻。公不公平,我比你清楚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=口=这个月没有那么忙了,没有特殊的情况的话开始日更 38chapter 38 巍巍昆仑,千里积雪。 站在山脚从下往上看,但见羊肠小道崎岖,一路蜿蜒至半山腰便没了痕迹,再往上,除了星星点点的苍翠以外,就只剩一片无边无际的冷白。 薄青染站在风雪中,临渊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,“冷吗?” 她摇头,“不冷。” 虽是如此,彼此相牵的手间,仍有一股暖流渡过来。 她抬眼看过去,临渊唇角勾起,“逞什么强,你那点本事,我还不知道吗?走吧,去顶上瞧瞧。” 乘云霎时浮现在脚底,托着他俩直奔雪顶。 她终究还是自私了一次,尝试着给自己和临渊一个机会,痛斩前尘,从头来过。 当日在平津,她曾道:“临渊,我不能太自私。”她的心还被过往所牵绊,还会为华陵与那些旧梦隐隐作痛,这时候接受临渊的心意,对临渊而言,太不公平。 可临渊的回答却让她无话可说,“你自私一次,对我才是最大的公平。” 他面上带笑,注视她的目光中,却有种莫名的忧伤,她将唇瓣咬得死紧,到最后,终于点了点头。 随后,临渊面上浮出的欣喜光芒让她心头顿生悔意,可反悔的话,却再讲不出来。 因为有巨梧之根在手,她与临渊离开白上国之后,没有再前往蓬莱,而是来了仙山昆仑。巨梧之根出自西昆仑之巅,这里独有的寒气,能将巨梧之根的效应发挥到最大,帮助她安然度过涅槃。 而这段时日,仙妖两界争斗不休,战火绵延祸及人间,就是仙山西昆仑,也受了波及。山中的清灵之气较以往淡了不少。 临渊有些担忧,“这里的寒气,不知道能不能压制住你涅槃时的邪火。” “有总比没有强,再说不是还有巨梧之根吗?凤凰一脉没靠这个东西还没灭族呢,你把我想得多没用?” 薄青染说这话是宽临渊和自己的心,临渊却突然笑得促黠。 “青染……”他唤着她的名字,道:“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,能快速提升我俩的修为,但看你愿不愿意。” “什么办法?” 薄青染本能觉得临渊说不出什么好话,果然,下一刻,二皇子殿下神秘兮兮凑到她耳边吐了两个字。 “双修。” 薄青染脸唰地红到了脖子根,她将一口牙咬得咯吱咯吱响,抬手便想将临渊从云头抽下去。但临渊早有预料,她一抬手,便给紧紧握住,临渊哈哈笑道:“打在我身上,痛在你心上,青染,你这买卖不值当。” 薄青染听得差点吐血,愤愤抽回手,对着那张笑脸却揍不下去,只能骂道:“二皇子,劳烦你说话时还要点脸面,小仙脸皮薄,没你这么生冷不忌的!” 临渊笑得更厉害,笑声在清寂山间回响,薄青染没好气横他一眼。 “笑不死你!” 骂过之后,心里的阴霾却散了许多,好像是雨霁云开复天明。 在昆仑的日子过得极快。 临渊比着红绡宫的模样,在昆仑之巅造了座宫殿,殿内一石一木,一情一景,都是薄青染少时所见的模样。若不是此处太过冷清,她几乎会以为,时光已倒流回她与临渊在红绡宫捣乱胡闹的时候。 或者是因为日子平静,数月时光弹指过。 有临渊在身边,她在涅槃前必经的七次小劫和一次大难都已安然度过,现在还压在他们心头,便是那一场未有定数的涅槃。 薄青染夜间的梦越来越频繁。她总会梦到华陵,梦到他在合欢丛中倾身吻她的温柔,梦到他在凤凰铜像下接她入怀,梦到他望着她时满眼的沉痛,丝丝缕缕,缠绕不休。而梦中关于那个少年的影像也越来越多,他教她练字,他为她吹笛,他为她抓仙宠,他站在梨树下看她笨手笨脚跳第一支舞,梦里的安静和美得过分,她每每似在笑,可一醒来,却发现自己一脸的湿意。 除此之外,还有一场她不敢细想的噩梦。 那是红绡宫里的一场绝杀。 所有的仙奴仙婢死在一把乌铁剑下,暗红的血顺着剑身上的纹路滴滴落下,染红了大殿。那个视她如珍宝的少年一改往日的温柔模样,浑身浴血,要她随他离开。 她从睡梦中惊叫醒来,在临渊担忧的目光中,将满心的不祥之感强压下去。 她要忘掉过往,从头来过,便该把这些似真似假的怪梦尽数抛开。她被它们束缚了太久,不能再继续沉湎下去。 如若不然,对她对临渊都是劫难。 只是她的身体也开始出现反应。 她的身体四周浮出一层薄薄的殷红火焰,稍有不慎便会失控,有时还不小心灼伤了临渊。 她让临渊离自己远些,但临渊只是笑,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浪荡模样,勾着她下巴调笑,“怎么着?你这是怕本殿下非礼你呢?其实双修没那么可怕,咱俩试一次你就知道。” 弄得薄青染哭笑不得,“一边去,谁要和你试。万一火烧起来控不住,毁了你的容,我可没办法对着个烧猪头过日子。” 临渊捂着心口装受伤。 不过临渊嘴上说笑,实际上也是如临大敌。 按她现在的境况,涅槃只怕就在这一两日。 临渊先在西昆仑之巅设下法阵,防止外人随意闯入,又在居所附件落了结界,封锁自己和薄青染的气息,之后,他还用神力将巨梧之根炼化,让薄青染服下。 这一番忙活过后,临渊神力耗损过度,脸色都有些发白。薄青染担心他,让他精心调养,他却拉着她坐到雪中观月。 西昆仑之巅的雪景与别处大不相同。 月色如银,落在苍茫茫的雪上,只觉天地浑如一体,浩茫无边。她与临渊纵是天神,在这苍茫之中,也显得微渺之至。 “在这里,天地间就好像只剩下你我。”不顾她身上的薄焰,临渊将她揽在怀中,将她一缕发丝卷在指尖把玩,边道:“青染,我们也学学凡间夫妇,在这里隐居好了。”说着话,他揽住她腰的手下移,落到她小腹上,“等涅槃过后,你替我生两个捣蛋鬼,若是儿子,像我最好,若是女儿,可不好像你。” “我跟你能生个屁!”薄青染一把拍开他的手,凤凰一脉,即便是同族之间结合,若非纯血,也极难有后代,何况她和临渊?族类都差了十万八千里。她本没将临渊的胡说八道放在心上,可突然听到最后半句话,不由眯起眼睛问道:“为什么女儿不好像我?” 临渊笑得极得意,“生个儿子像我,自然是英俊潇洒,风流不凡,可若是女儿像了你,出不得厅堂入不得厨房,还傻的厉害,该怎么好?” “你说谁傻得厉害!” 薄青染气得差点跳起,却被临渊揽住腰一把按下,如水月色下,他那双琥珀色眼眸中也似有波光闪烁,他望着薄青染,似乎要望进她的魂魄里。 “别恼了,傻不傻我都喜欢,都想要你给我生一对小捣蛋鬼。” 他的脸缓缓靠近,薄青染心里突然泛起酸意,她其实真是傻的,不然怎么会兜兜转转,没早些将临渊的心思瞧出来?眼见临渊的唇瓣就要落下,突然轰隆一声巨响,两人身下一阵剧颤,临渊按住胸口,脸色铁青。 “南面有异动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改了点细节 39chapter 39 临渊话才落音,身下又是一阵惊天动地般的巨颤,他俩腾空一看,只见西昆仑之巅南面雪峰瞬间坍塌,雪浪裹着巨石轰然而下,临渊设下法阵的南面阵眼登时被毁。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突入。 看清来者身份,临渊的脸色顿时一沉,“他们怎么找来这里的?阴魂不散。” 那两道身影,不是别人,恰恰是华陵和莫渊芷。 薄青染心中蓦地涌起烦躁和不安,“我们现在离开,还来得及吗?” 从与临渊仓惶离开天界那日起,她就知道,这种偷来的安宁无法长久。上一次莫渊芷出现,她尚且庆幸华陵未在,可这一次,似乎躲不过了。一直忙于和新妖王白泽对峙的华陵,这一次千里迢迢追踪而来,为的是将她与临渊抓回天界吗? “只怕是来不及了,而且这里的寒气得天独厚,不能因为躲他们就舍弃。”设下法阵的阵眼被华陵所毁,临渊受了些反噬,气息稍显不稳,对于薄青染的提议,他只能无奈一笑,抱着她缓缓落地,道:“事到如今,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,先看看他们的来意再说。” 说话间,华陵与莫渊芷已赶到他们面前。 乍见薄青染与临渊的亲昵模样,华陵面色一凛,缓缓扫过来的视线里,有着比西昆仑之巅万年积雪还要冰寒的冷意。而莫沅芷站在他的身后,着一条翠绿罗裙,身段窈窕如绿萝,她将嘴角勾起,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笑意。 “青染娘娘和二殿下的感情可真好。” 薄青染冷笑着回道:“比起你和帝君,恐怕还差两分。” 她与华陵的视线恰恰对上,只觉那双如墨般沉郁的眼眸里阴云密布。那晚在凤凰图腾下,华陵柔声哄她下去时的脸突然和这一刻重合,她心头突地一疼,竟有些喘不过气来,偏又像中邪一样,移不开眼。 直到临渊放在她腰间的手微微用力,一阵密语入耳,“薄青染,你再敢这么没脸没皮地看下去,小心我教训你,搓衣板这一类的法器,本殿下房里也是有的。” 临渊那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,让她忍不住一笑,醒过神来,方才和华陵对视时,心底涌起的那些快逼疯人的情绪也随这一笑散去大半。 这时,华陵冷冷开了口,“青染,过来。”以一贯命令式的语气,和不容置喙的强硬口吻。 临渊最见不得华陵这不可一世的性情,开口想要冷嘲热讽一番,却被薄青染反抓了手。薄青染再度抬眼对上华陵的视线,淡淡开了口,“帝君有什么事,直说就好。我与你并没有太多干系,离得近了,有些不舒服。” 薄青染说这番话时的语气,和平日完全不同,并没有任何针锋相对或者冷嘲热讽的意思。她的语气平和,好像只是在说一件极平常的小事。可她越是这样,越让人感觉到她对华陵态度的淡漠,或者说,是对华陵的毫不在乎。 华陵闻言眉头拧起,道:“青染,你的涅槃之劫就在这几日,留在这里太危险,立刻随我回天界。” 薄青染摇摇头,自然不肯:“我的事和帝君没有关系,帝君只要顾好莫沅芷,顾好仙妖两界的纷争就好。” 一再碰了软钉子,华陵不再多说什么,他径自上前,朝薄青染走了过去,“跟我回去。” 只是,就在他抓向薄情染手腕的一瞬,临渊突然闪身出来,挡开他的手。 临渊冷冷笑了一声,开口道:“青染已经服下巨梧之根,只要没有你的捣乱,西昆仑之巅的寒气完全可以帮助她度过涅槃。依我看,帝君还是带着你的莫姑娘,早些回天界去,天界的安危还仰仗着你。” 临渊的插手似乎终于挑动了华陵的怒气,他道:“二殿下,我与青染之间的事,尚且轮不到你插手。你在禁足期间私离天界,已经惹得天帝天后震怒……” 临渊打断他的话,不以为然:“华陵,你只怕弄错了一点。青染的事,真正没有资格过问的是你。我和她数万年的交情,若不是万年前的意外,怎么会便宜了你。” 月下风雪潇潇,临渊与华陵之间冷眼相对,剑拔弩张。 突然,莫沅芷的声音响起,她将目光投向薄青染,“青染娘娘,我瞧今日的事,只有你说句话才行,你究竟在意帝君,还是在意二殿下?可别让帝君和二殿下动了手,伤了仙家和气。” 薄青染深深吸了一口气,每次面对莫沅芷,她都有种想动手的冲动。 这个女人的行径越来越无聊。 一开始,她在华陵面前扮委屈扮娇弱,一转身却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;后来,她似乎极力促成自己和临渊,甚至将巨梧之根交给临渊,换临渊带自己远走高飞;可现在,她又随着华陵前来,一再在华陵面前提及自己和临渊的亲密。她还真肯为华陵耗费心思。 罢了,她本就想斩断前尘,不如今日当着他们的面,将该说的说个清清楚楚。 她将视线投向华陵,那样一张脸,那样一双眼瞳,她曾经闭了眼也能描绘出来,但如今,她一闭眼想起来,却只剩下满心的抽痛,以及迫不及待的逃避。 “华陵,我不否认我曾经爱过你,可前尘旧事皆如空,不管是我曾忘记了你,还是你负了我,事到如今,我都觉得累了,我和你不想再有任何瓜葛。我曾经说过,没有你,我自有我的海阔天空,所以从今往后,我的任何事,希望你都别再干涉。”说着,她转眼看了看莫沅芷,露出个讥讽味十足的笑容,“另外,帝君有闲心管我的闲事,还不如多看顾看顾莫姑娘,我瞧她一会在你面前扮柔弱,一会又在我面前张牙舞爪耍弄心机,恐怕累得厉害。你好不容易替她重聚的魂魄,别耗损在这些地方了。” 华陵沉默了片刻,并没有理会薄青染对莫渊芷的讥讽,而是缓缓道:“若我一定要带你回去?” 薄青染笑了笑,道:“今晚帝君若定要动手,我与临渊虽不是你的对手,可就算拼个鱼死网破,也绝不随你回去。” 她这一番话说来,表面上看似轻松,内里却恍如脱力一般,心里揪得紧,胸口也闷得厉害。临渊察觉她的不对,及时扶住她。华陵也伸出手,却被临渊挡开。 临渊趁机带着薄青染飞向雪下落了结界的居所,“华陵,你若还有半点良心,便有多远走多远,别让青染再看见你。” 华陵手中本已凝了光芒,这一刻却突然散去。 西昆仑之巅的风急雪冷,他笔直地站在风里,望着薄青染和临渊离去的方向,将眉头皱得紧紧的。风将他的衣袍吹得鼓涨,他站在那里,如同一把出鞘的剑,孤傲冷寒,寂寥无边。 莫沅芷就站在他旁边,站了许久,一直看着风雪落在他眉间、发上,渐渐凝了冰,她突然就笑了出来。 笑声在寂静的雪夜里莫名显得悲伤。 “哈哈、哈哈哈,师尊,你现在的模样多可笑……” 40chapter 40 “别叫我师尊。”华陵冷冷开了口,他发上凝结的冰雪在一瞬间散去,那种寒意却渗进了声音里,“从你通妖那一刻起,你我师徒的缘分就尽了。” “哈哈哈……”莫沅芷没有理会他的警告,仍是笑,笑着笑着又捂住了眼,她问:“师尊,你后悔吗?万年前为了白泽刻意接近薄青染,万年后,仍旧为了白泽和她牵扯不清。你一定不知道,自己刚才的模样有多可笑,你是谁?天界战神华陵帝君,怎么会是刚才的模样……” 莫沅芷情态越发痴狂,华陵皱眉打断她,“够了!你私盗巨梧之根交予临渊一事,我还没有同你计较。但你记住,仅此一次。我从不需要任何人逼我做决定。” 说完,华陵拔脚便走。莫沅芷在他身后站了许久,她一直捂着眼笑,那些零碎的低笑声夹在风雪中,有种诡异的疯狂。笑过之后,她轻轻说了一句话,那声音低不可闻。 “师尊,你错了,我不是在逼你做决定,我只是不想让薄青染活过这次涅槃。我要白泽眼睁睁看她死,他在乎什么,我便毁了什么,那样他就会知道,有时候……就算是弃卒,也能够颠覆整盘棋局。” 整个西昆仑之巅几乎都被掩在积雪之中。 只有西面的一块巨石与众不同,石面光滑如镜,上书“明镜台”三个大字,西昆仑的雪不停不休地下了几万年,却始终无法将其掩盖。 华陵和莫沅芷便在明镜台附近呆了下来。 莫沅芷毕竟是凡人之躯,为了给她御寒,华陵在明镜台附近造了屋子。但他自己却就在明镜台上,对着那三个大字打坐修炼,任飞雪凝满眉梢,毫不在意。 薄青染远远见了,只觉这位帝君的毛病实在多得紧,又碍眼得紧,她道:“临渊,你瞧他们现在这样,是什么打算?”真要动手带他们回天界就动手,如果不,就干脆走得远远的别管他们的死活,这样不干不脆地呆在西昆仑,大家两看生厌算什么? “管他的,只要他们不来碍事,咱们也不理他。”临渊想了想,抬手又敲上薄青染的头,眉毛一挑,话里透了几分醋味,“薄青染,你老看他做什么,真想跪搓衣板?老实讲,是他那种冰块脸好看,还是本殿下好看?” 薄青染无语一阵之后,突然扑上去恶狠狠揪他脸,“二殿下,你这张脸,好看说不上,也就皮比他厚!” “胡说,本殿下哪有他不要脸!” 临渊给揪得直叫疼,又去挠薄青染的痒痒,两人笑着闹着滚成一团。 末了也没斗个胜负,只能气喘吁吁地分开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都忍不住大笑起来。 只是笑着笑着,薄青染觉得自己眼角有点潮意。 明镜台边,华陵周身已披满白雪,莫沅芷守在他身后,远远抬眼望了过来。 薄青染看不清她的脸,却无端笃定,她此刻必定在笑,本是清丽秀致的眉眼,一沾上那笑容,便透着种疯狂和决然。 临渊小事上不靠谱,大事上却还算谨慎。 和薄青染闹过之后,他便去找了华陵。他说话做事还是一贯的开门见山,“华陵,你带着莫沅芷有多远走多远,别在这影响青染的心情。你应该比我清楚,涅槃时最受不得滋扰,心神一乱,轻则入魔,重则性命不保,你已经伤她够深了,不要再害她。” 华陵却如老僧入定,闭着眼不言不语。 临渊准备上前,但脚才踏上石台,就觉一阵巨力反弹而来。 华陵身上白雪簌簌落下,他睁开眼,只见一泓墨色浓到了极致,险些令人窒息,“凭你,护不住她。”并非轻视的态度,但那种陈述似的口吻,更容易撩拨人的怒气。 之后,华陵再度闭了眼。 临渊的怒气却给挑了起来,他闻言挑眉冷笑,“华陵,你大概不知道,你最惹人厌的,就是这副自以为是的模样。”说着,他重重一拂袖,将阻隔他前进的气浪震碎,明镜台四周积雪嘭地炸起,劈头盖脸洒向华陵。 莫沅芷守在华陵身旁,见状忙祭出袖中宝剑,一声“去”,宝剑凌空飞旋,形成一层气墙,想将洒向华陵的冰雪挡住。只是她和临渊之间的实力悬殊太大,临渊只冷冷一笑,指上一动,便听咔嚓一声响,莫沅芷的宝剑断作两届,跌落雪中。 华陵这才有了动作,他睁开眼,缓缓站起身来,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他身体四周扩散开来,将临渊的攻势全压了回去。 四周的积雪承受不住两股力量的争斗,发出嚓嚓嚓的巨响,薄青染早就觉得这边动静不对,这会更瞧出了端倪,她怕临渊和华陵真斗上,忙赶了过来。 “你们做什么?停手!” 可她刚靠近明镜台,突然觉得不对劲。 像有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,带着她跌向前方,她想挣开,却完全不是对手。下一刻,她便发现自己坐到了华陵的面前。 “闭眼凝神,心无杂念。”华陵道。 “你做什么……” 她话未说完,只觉一阵暖流从后心涌入身体,流向四肢百骸。侵入的这股力量极为强劲,将她体内因临近涅槃而产生不断波动的灵力强压了回去,她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明,可所有到嘴边的声音却陡然消失。 华陵这是在耗损神力替她护住神识。 数尺之外,临渊的表情由愤怒到惊讶再到隐忍,莫沅芷的眼中则是明晃晃的刺意。 “青染,闭眼!” 华陵再度吩咐她,话语中的霸道不容抗拒。 她在一瞬间的震惊过后,突然怒不可遏,强烈的抗拒和愤怒压过了其它所有的复杂情绪,明知可能两败俱伤,但她还是不能自控般,以自身的灵力筑起防御,阻止华陵神力的再度涌入。 这位神君从来就是这样,行事自我,从不顾忌别人的想法。 他以为这样是帮助自己,自己就会感激他吗? 错了! 她既然已经决定要和他断得干干净净,那么,她就算在涅槃中入魔,就算被三千业火烧尽,也不需要他的半分施舍。 作者有话要说:滚来滚去,今天爆了个猛料,各种舒爽 跑去睡一会,万一有虫子也晚上来修 41chapter 41 薄青染的抵抗,无异于以卵击石。 华陵输入她体内的神力,本来是起引导护卫的作用,替她打通经脉,加速她体内周天运转,护住她的神识,以防她在涅槃中失控。可她在这时候筑起防御,阻止华陵的神力涌入,相当于与华陵的神力硬碰硬,尽管华陵在察觉到她的抵触的第一时间就撤了手,但她还是受了反噬。 “唔……” 两股力量相撞的一瞬间,她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得挪了位,喉头一股腥甜味蹿起,一松手,身前的白雪上多了几点暗红落梅。 好在刚才落在她身上的束缚也随之消失了。 她忍住不适,反手擦掉嘴角的血迹,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。 “过于倔强,对你没有好处。”华陵声音里似有隐忍的怒气。 她背对着他,没有回头,只是道:“帝君,我早就说过,我的任何事都不需要你插手。我不愿被你干涉,也不愿承你任何恩惠,所以……下次再要替我做决定的时候,也麻烦问问我是否愿意。” 身后是一阵沉默,她摇头失笑,以华陵的性情,遇上她这么“不知好歹”的,绝对不会有下一次。 不过,没理由他生气自己就要妥协,他那一身的臭脾气,就是这么给惯出来的。 对面,临渊担忧地朝她伸出了手,“青染,你怎么样?” “没什么,我们回去。” 她摇摇头,勉强笑了笑,想让临渊宽心。可她才往前走了两步,便觉头重脚轻,脑袋一阵阵晕眩,后背更是冷汗淋漓,她想抓住临渊的手,可眼前突然一黑,腰上一紧,她被一股力道带着,昏昏然滚入了谁的怀抱。 临渊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“华陵,你给我放开她!” 环绕在她四周的味道,是属于华陵的。 他抱着了她,力道大得有些吓人,她听见他冷冷对临渊道:“现在不是你同我争执的时候。你看不出来,她不对劲吗?” 临渊的声音陡然消失,她的脑子也是“嗡”地响了起来。 不会这么巧吧?! 可还来不及从华陵怀中挣脱,她的身体就发起热来,那热度比任何时候都要高,似乎要将她融化。然后,她看见艳丽的火色从身体四周冒出来,她想要动一动,却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,动弹不得。 西昆仑之巅常年的积雪在火焰侵蚀下渐渐融化,她往地上一按,满手都是湿淋淋的,分不清究竟是水还是汗。 她头脑昏沉沉的,感觉到华陵抱着她走了一阵,让她靠坐在镜台之上。 临渊好似也赶了过来。 眼前青光闪耀,一道法阵从她身体四周升起,镜石的寒意贴着背脊渗入她体内,稍微缓解了她体内的燥热。但这清凉仅维持了片刻,她就被一股力量托到了半空。无数的火焰将她包围住,她在这些毁灭人的烈火中莫名地打起哆嗦来。 脑子里有各种各样的年头闪过。她怎么这么倒霉,早不涅槃,晚不涅槃,偏偏得在莫沅芷和华陵面前历这个劫。欠华陵的人情也就罢了,就莫沅芷那女人的无耻,万一要趁这个机会害她,恐怕一害一个准。还有,万一她要真过不了这个关,怎么办?凡人死了还有轮回,她要是灰飞烟灭,不知道哪里还能有个下一世。 想着想着,脑子又不清醒起来,突然心里酸酸涩涩的,难过得厉害。她想,如果再有下辈子,一定不要再遇上华陵。她宁愿和临渊在一起,吵吵闹闹过一辈子,哪怕不爱,但也不会伤心。过去万年的等待有多忐忑,等到华陵带着莫沅芷归来时又有多绝望,那些感觉,谁都不会明白。 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并涌来,几乎要将她淹没。 她脑子里又开始闪过无数的旧日画面,那些画面如跑马灯一般,换得飞快,她似乎想抓住什么,却抓了一场空。 驱走这种混乱的,是一个声音。 她听见有人在她耳边道:“静心凝神,魂归……” 那是华陵的声音,语调波澜不惊,似乎没有多少温度在里面。她从来厌恶他的薄情冷性,但这一次,她却觉得满心的邪火都被声音牵引着,缓缓平复下来。接着,一股清灵气息从手心漫入,脑海中的纷繁画面散去,她眼前的景象稍稍清晰了些。 她看见越来越多得火焰在自己身体四周出现,一点一点将她包裹起来。她有些恐慌,想要躲开,却诧异地发现,这些火焰不再是灼痛的邪火,而像幼时父亲的怀抱,温暖却不伤人。 她突然安心了,随即有觉得疲惫,想要闭上眼睛睡一觉。 她眼皮微颤,正要闭上,突然间,一阵笛声响起,那旋律异常熟悉,引得她猛然睁眼。 头顶纷纷洒洒的雪花好似平津的那场梨花雨,一阵鸟啼声清脆,一只翠羽金瞳的小鸟叽叽叫着,在空中盘旋而过。 西昆仑之巅,怎么会有这样的翠鸟? 她皱起眉,疑惑不已,心中也隐隐有些不详之感。然后,她便看见,在那翠羽金瞳的小鸟之后,有一个玄色身影缓缓步入视线。 “青染,我来接你。” “冉淮?” 来人眉目清雅,一笔笔似水墨画就,分明是冉淮的面貌,可又有些地方让人觉得不对劲。 是什么呢? 薄青染瞳孔突地一缩,冉淮平日爱穿淡色的衣裳,气质也是温文尔雅,可眼前这人,却将一身玄色穿得妖邪而强势。他的眉目未改,气质却完全不一样了! 华陵和临渊似乎也察觉了冉淮的不对,他俩恰恰挡住了他的道路,不许他再往前。 可冉淮似毫不在意,他视线在众人身上一扫,落到莫沅芷身上时,略略停驻了下,便又移开。随后,他抬手现出了手中一管竹笛,笑着对华陵、临渊道:“两位都是多年的故友,难得聚齐,却剑拔弩张的,是不是不太好?” 华陵和临渊奇怪地同时保持了沉默,但都摆出戒备地姿态。 冉淮见状一笑,手轻轻一抖,一阵光芒划过,他手中的竹笛陡然变了模样。 那竟然是一柄剑,剑身乌黑,其上花纹繁复,极为独特。薄青染看着那柄剑,再看看持剑的冉淮,全身止不住地发起抖来,她体内所有的血液逆流,身子明明在发烫,手脚却是一片冰凉。 她险些要丧失说话的能力。 这柄剑,她曾经见过,在那些不敢深究的噩梦中,那个记忆深处的少年,便是持了这样一柄剑,将红绡宫所有的宫人斩杀于剑下。 她仿佛再次闻到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。 曾经被黄沙掩埋的世界,突然露出了一个角。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。 “哥哥……” 42chapter 42 ——“青染,明日的荒神祭,你准备了什么献礼?” ——“我想跳支舞,哥哥替我吹笛好不好?” ——“只要你说的,都好。” ——“哥哥,今天那个华陵又来找父亲,冷着一张脸,跟谁得罪了他一样,真讨厌。” ——“讨厌?哈哈,你这丫头,莫非没听那些女仙说过,他可是天界最俊美的天神?” ——“我才不信呢,他哪有哥哥好看?就是临渊,也比他顺眼。” ——“真的吗?老实告诉我吧,你又闯了什么祸,要我帮你求情?” 零碎的画面闪过脑海,曾经忘掉的东西,终于被抓住了痕迹。 透过那些艳红的火焰,薄青染愣愣看着前方的冉淮,全身不断发抖。 从叫出那个称谓开始,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,整颗心因过度震惊而麻木,她甚至来不及感到悲伤,可眼泪就这么莫名地止不住,好似心底积攒的情绪太多太多,急需一个宣泄的口子。 叽叽! 空中的翠鸟又是几声鸣叫,冉淮露出一个笑容,一袭玄色衣袍在风雪中翻滚,艳丽而妖异。 他问:“青染,记起来了吗?” 她无法言语,无法动弹,只有身体像被撕裂一样,原本温和下来的火焰再度张扬,叫嚣着冲撞着想要挣出华陵设下的结界。 是的,她终于记起来了。 她记起来,在过去的一万年里,她究竟忘记了什么。 她忘记的,是生命中无法割舍的存在。 那个站在凤凰铜像下柔声哄她的少年,那个手把手教她练字的少年,那个在树下笑着吹笛看她笨手笨脚跳生命里第一支舞的少年,并不是华陵,而是她父亲朱雀上神的另一个孩子,她的哥哥——白泽。 “既然记起来了,便跟我走吧。” 冉淮……不,应该说是白泽,他继续带着笑,走向被烈焰包裹的薄青染。他每走一步,面貌都在更改,属于冉淮的那些温文儒雅随着风雪散去,留下的,是和冉淮同样的俊秀,以及冉淮不可能有的狠辣戾气。 薄青染看着他走近,看着他的面容变幻,看着他手中那柄杀戮无数的乌铁剑,感觉到更多的颤栗从内心深处生出来。 她还记得那次在白上国冉府,自己责怪他轻率抹掉沈梨落的记忆时,他曾对她说的对不起。她也记得在纷纷洒落的梨花雨中,他对她说的喜欢。她还记得在烨玲洞府,他看着她时那些融化人的深情视线。 一项项一桩桩,她都还记得,甚至因此愧疚。 可是,他竟然是她的哥哥,这多么可笑,又多么可怕! “不!” 一声尖叫冲口而出,那声音里充斥着太多排斥和恐惧,显得撕心裂肺。她被华陵牵引着平复的情绪再度激动起来,她浑身冒着火焰,在法阵里不断地翻滚着,想要逃离。 只是她的排斥并没有让白泽停下脚步。 只见白泽抬头望了眼,空中那只翠羽金瞳的小鸟顿时有了反应,它叽叽叽叫了几声,突然一个俯冲撞向了困住薄青染的法阵。与此同时,白泽持剑凌空一斩,一道凛烈剑气飞出,直劈向小鸟即将撞上的地方。 “青染,等我把记忆全部还给你,你自然会跟我走的。” 白泽原本琉璃色的眼瞳里渐渐翻起血浪,笑容里也有种势在必得的狠戾。 华陵和临渊对视一眼,并没有言语,却突然分作两头采取了行动。 临渊指间夹着的翼刃凌空飞出,直击空中那只翠羽金瞳的小鸟。 而华陵身形一闪,击碎了白泽的剑气,他负手挡在白泽前方,眼神冷冽,“白泽,不要再往前了,我们之间,今天该做个了断。” “了断吗?”白泽嘴角微微上挑,似不以为然,又似嘲讽,“我们之间,的确该做个了断,万年前我诱你弟子通妖,你也阻止我带走青染,还骗了青染一场因缘。可是华陵,你难道真以为,这一次还能阻止我带走她?” 华陵没有说话,他脚步一移,一阵强劲的气浪自他脚下涌出,四周的白雪轰地陷了下去。然后下一瞬,数十道冰剑突然从白泽的脚下飞出,直指白泽全身要害。 “真不客气。”白泽冷笑一声,凌空腾起,手中乌铁剑斜向下一斩,剑气过处,数十道冰剑应声而碎,他持剑轻笑的那种邪气,竟比风雪还要冷冽几分。在化解华陵的攻击过后,白泽未等落地,便在空中一个旋空斩,几道剑气交织成网,扑向华陵。他道:“礼尚往来。” 华陵抬袖一挡,袖风将剑气震碎,一道冷光在他掌心凝聚,他猛向前一推,那道光芒霎时化作一只火凤,尖喙利爪,浑身浴火,展翅扑向白泽。华陵真身便是纯血火凤,他这一招中暗含了八成神力,白泽不肯硬拼,持剑急退。 华陵本欲逼上去,可就在这时,薄青染所在的方位传来一声巨响,他循声看去,只见困住薄青染的法阵已毁,三千业火似红莲,以薄青染为中心,层层绽开来。 临渊和那翠鸟都被火焰波及,一身狼狈。 薄青染捂着胸口在雪地上一阵翻滚,然后一张口,“哇”地一声呕出一滩黑血来。 这并不是涅槃该有的症状。 哪怕心性失控入了魔,也不应该如此…… 华陵本以为和白泽有关,但抬头一看白泽脸色,却发现白泽也有些怔忡。 而这时刻,一直呆在旁边,却被众人忽略了的莫沅芷突然纵声大笑起来,她笑得太用力,整个人前俯后仰的,像中了魔障一般。 华陵眼神一闪,仿佛猜到了什么。 白泽的脸色则一变,一下子闪身到莫沅芷身前,手中乌铁剑一晃,已架上莫沅芷的颈项,他语气森寒,“你做了什么?” 莫沅芷依旧笑,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得意。她看向白泽的眼神更是亮得惊人,仿佛整个生命的火焰都在这一刻点燃。她声音里竟有些难得的俏皮感,“白泽,你猜我做了什么?” 白泽执剑的手往前一压,一道血痕立即出现在莫沅芷的颈上,白泽道:“你知道我的性情。” 西昆仑之巅极寒,血液自莫沅芷颈间溢出,一瞬间又被冻住。那抹暗红就这么被冻在她雪白的颈项上,如一道狰狞的伤疤。她却毫不在意,只敛了笑,缓缓道:“我当然知道。白泽,我爱了你那么久,为了你背叛师尊,为了你受九天玄雷击打之苦,为了你在凡间活得似行尸走肉,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性情。可就是知道,我才要这么做,你在乎什么,我便毁了什么……”莫沅芷转眼看了看火海中呕血不止的薄青染,唇角勾起,轻声慢语地对白泽道:“你一定不知道,我有多爱你,就有多恨她。” 43chapter 43 莫沅芷的声音不高,在风雪里却异常清晰,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位的耳中。 正在红莲业火中翻滚呕血的薄青染突然僵住了。 她整个身体像才被丢进了油锅里,下一刻又被“滋”地一声扔进雪水中,水火交替,皮开肉绽,疼得她生不如死。可她的意识却清醒得过了头,在场所有人的表情,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。 比如此刻的莫沅芷,她柔柔笑着,望着白泽,眼中的爱意和疯狂交织在一起,说不出的毛骨悚然。 薄青染猛地想起数月前,在她的红绡宫中,莫沅芷也是这般立在她面前,看着她柔声慢语说的话。 ——“薄青染,你这个性,和他差得可真多。” ——“薄青染,你相信吗?我有多爱他,就有多恨你。” “哈哈、哈哈哈……” 她突然忍不住想笑。 所有的眼泪似乎都已经流尽了,只有笑出来,才觉得不会那么痛苦,才觉得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能轻一些。 多么可笑啊,莫沅芷对着她时,口中的那个“他”,从来就不是华陵,而是她的哥哥白泽。 她和莫沅芷较劲,和自己较劲,最后却发现,这一切都是一场笑话。 莫沅芷并不爱华陵,可华陵却能和她一起,将一场戏演得滴水不漏,将她的心伤得千疮百孔。 她以为自己过去万年的等待已经是一场笑话,现在看来,不仅如此,她过去那么长的生命,活在华陵眼中,就是一个玩笑。 “咳咳……” 全身的骨头像被巨锤敲断般疼痛,更多腥咸的黑血从口中呕出,她却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力量,竟然挣扎着爬了起来。眼前是无边的血红,她摇摇晃晃地走向华陵,临渊似在身后叫她,他在急切地吼着什么,但她听不进去。 她眼中只看得见华陵的脸,冥冥中有股力量支撑着她往前走。 这一生,她还从未像现在这样,刻骨铭心地恨着谁。 她终于知道恨到极致的滋味。 你眼中只能看见他,也只容得下他,你宁愿自己万劫不复,也要他付出代价。 痛,不能够只有她一个人痛。 愚蠢,也不能够只有她一个人愚蠢。 上天入地,修罗炼狱,也总要拽着一个人同行才好。 薄青染身体里蕴藏的所有力量都已觉醒,曾经随着记忆被封印的神力霎时充斥四肢百骸,身体如撕裂般疼痛,迈出去的每一步都似赤足走在刀尖上,但她却满意这样的境况。她毕竟是朱雀上神的女儿,窝窝囊囊活了几万年,不该连死也窝囊。 包围在她身边红莲业火突地窜起,凝成了凤凰的姿态,它展翅在空中一声尖啸,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向华陵。 她恨他! 因为曾经真真切切爱过,所以这一刻真真切切地恨,她要他陪着自己万劫不复。 视线里,华陵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,他急速后退,原本追击白泽的火凤也及时回返,迎向俯冲下来的火凰。两团火焰缠在一起,被彼此绞得粉碎,下一刻又迅速凝结成形,重新扑向对方。 薄青染脸色比雪还有凄白,眼中却有血浪翻腾,嘴角黑色血渍凝结,虽是强弩之末,却已经有入魔的征兆。 “停下来,你想入魔吗?” “薄青染,冷静下来。朱雀上神若在,见到你这般模样也不会好过。” 华陵的声音入耳,薄青染冷冷一笑,丝毫不为所动,她的父亲若还在,怎么会任人欺侮她到如此田地? 华陵再度袭来的灵力里,已然带有镇邪之气,她抬袖一挡,红莲业火便将其烧尽。入魔也罢,殒身也罢,现在这条路是她所选,不需要谁来救赎。 薄青染心中毁天灭地的疯狂越来越强烈,她的攻击越来越没有章法,威力却越发惊人,华陵一面应对,一面想压制她的邪性,但成效不佳。 临渊此刻已从地上爬起来,薄青染的状况让他猜到了最不想承认的事情。她的异样,她的咳血,除了涅槃的原因外,还有有一个因由——莫沅芷交给他的巨梧之根有问题。 “你在巨梧之根上动了手脚?” 临渊责问莫沅芷的口吻中,早有了几分肯定,可他想不明白,那东西他早就检查过,上面并没有不对劲的地方。 而莫沅芷看着薄青染失控狂性大发,面上满是喜色,她轻笑着道:“二殿下,天底下没有免费的筹码,你错在太自信。你只担心我在巨梧之根上动手脚,可你没想到,我给你的,就是赝品。哈哈……龙生九子各有不同,同一棵梧桐的仙根,看起来一模一样,但一味是药,一味却是毒……你想护住她的神识,我偏要散了她的魂魄……” 啪! 一阵冷风扫她在脸上,莫沅芷的身子被抽出老远,她的声音戛然而止,几道冰剑落在她四周,将她团团困住。 白泽看着烈焰中心的薄青染,撤下了乌铁剑,他曲指在唇边,清声一啸,那只翠鸟立刻振翅向他飞来,落到他肩头。白泽往前走向临渊,他朝他露出了一点笑容,“二殿下,事到如今,我们来做个交易吧。” 临渊皱眉,厌恶溢于言表,但他知道,白泽这个交易,一定和薄青染有关系,他只好道:“什么交易?” 白泽缓缓将手中的乌铁剑对准了自己的心口,在临渊诧异的目光中,他的声音压得很低:“你我都很清楚,今日华陵是为取我性命而来。我本不惧着谁,但以现在的境况,我若要救青染,便得斩裂魂魄,分出一魂一魄替她暂镇住神识。这样做,有两个后果……” 白泽的话还未说完,临渊就已猜到后面的部分,他的脸色难看至极。 白泽口中的两个后果并不难猜。 第一,是白泽裂魂之后,必定元气大伤,难以同华陵抗衡。 第二,则是白泽的魂魄妖邪太甚,薄青染此时已入了魔怔,再被邪性牵引,一定会入魔。 白泽同他说这些,无疑是要他为自己护航,可同样也是将一个难题丢到他面前。 他要么看薄青染魂飞魄散,在三千业火中化为灰烬,要么看她入魔,从此后前尘尽断,无情无恨。 44chapter 44 “二殿下,你要怎么选?” 白泽笑着又近了一步,风雪里,他玄衣似火,笑容却如带毒的罂粟,逼得临渊往后退了半步。 他要怎么选? 要薄青染生,还是死? 要薄青染清清醒醒地做片刻自己,还是如行尸走肉度过以后的无尽岁月 而哪一样,又是薄青染要的? 临渊浑身僵硬地将目光移过去,薄青染仍然和华陵斗在一起,她浑身浴火,额头上浮着一只飞凰印记,目光涣散,动作也显得迟缓。她本不该是华陵的对手,可涅槃时全部神力的解缚,让她任何一个招式间都带有惊天动地的威力。 她固执地想要同华陵一起毁灭。 白泽的声音再度传来,“二殿下,时间紧迫,以青染现在的状况,再撑不过三炷香,便会形神散灭。” 临渊将拳头握得死紧,这一刻,就算将整个天界与薄青染摆在一起,也没有这么难以抉择。 战圈里,战势越来越紧张,薄青染招招俨然携有雷霆之威,但整个人已到极限,她站在那摇摇晃晃的模样,似乎下一刻就会力竭消亡。 而华陵也被她逼得吃力,只能守不敢攻,可这样一味的让步于事无补。 薄青染心性已经失控,根本无法冷静下来。 抬袖挡住铺天盖地袭来的又一波热浪,华陵眼中墨色沉聚,盯紧薄青染脚下位置,伸手一挥,祭出八道镇魂幡,以薄青染为中心,分别镇住八个方位。 “镇魂幡!乾、坤、巽、离、坎、震、艮……八位齐镇!” 薄青染只觉一阵凛烈正气当头压下,浑身的邪火似乎减弱了些,但那种要被逼疯的感觉却更加强烈,她捂着头痛嚎一声,身上火焰张腾,想要从这困阵中逃脱。 对面,华陵面色阴沉,他虽在冰天雪地中,额头上却满是汗。他看着薄青染,墨色眼瞳里光芒晦暗,似有隐痛,但一开口,却是强硬如命令一般的口吻:“青染,你若恨我,要取我的性命,可以!但你得在涅槃后清清醒醒地来取,你现在这模样,根本伤不了我。” “住口……” 薄青染觉得那声音实在刺耳得紧,她不想听,但对方却不肯停歇。 “我接近你,我娶你,大婚之日丢下你,甚至万年后回来,都是因为白泽。他的存在,永远是天界的威胁,而你,是能够牵绊住他的唯一棋子。” “我从未倾心于你,一切不过是一场局。” “若觉得我欠了你什么,便找我讨回去。你若入了魔失了心,或者在这涅槃中化了灰烬,那么前尘旧事就此作罢,我会把你忘个干干净净……” “不可能!” 薄青染发泄似的大吼了一声,一颗心被揉成了粉末,痛到极致,怨恨到极致,便不再有痛的感觉。可华陵若想将前尘旧事尽数抹去,不可能!她不能被人欺骗到这种田地,被人利用到这种田地,还能装作无动于衷。 她没有那样的洒脱,也没有那样的大度! 她的心,她付出的感情,不能因为他的不爱,就被当做从未有过般一一抹灭。 “华陵,我薄青染以父亲毕生荣誉为誓,有生之日,定当以你的血洗尽前辱。” 薄青染说完这话,险些连支持她的最后一点力气都要失去,若非凭着心中肆虐的恨意,几乎就要软下去。 而华陵望着她,只张口说了几个字,字字清晰,掷地有声。 “好,我等你。” 然后,他挥袖卷起一阵烈风,镇住薄青染的八道镇魂幡猛然向中心积聚,薄青染直挺挺立在当中,瘦削的身影在火色中显得更加单薄。镇魂幡带着的凛然正气在压制她体内的邪性,她觉得整个人都快被压碎,体内无数的声音在叫嚣,但她眼中的神采却聚了起来,她定定望着华陵,眼神冷冽如刀,似乎要将他的模样刻进心里。 以牙还牙,以血还血,这笔账,她决计不能忘。 华陵将她目光中的滔天恨意看得分明,却突然勾唇笑了笑,道:“就这样,很好。” 他本不爱笑,此时展颜,冷峻的五官线条顿时变柔,浑身孤傲淡漠的气质也跟着缓和下来,恍如变了一个人。只是这样的笑容转瞬即逝,下一刻,他面上神色依旧淡漠,墨色眼瞳中冷意萦绕,他催动神力,八道镇魂幡无视阵中薄青染的痛苦,再度加压。 薄青染的身子不断发抖,眼神却越来越清明,眼中无边的红意在逐渐散去,散开的红莲业火开始收拢花瓣,温和地将她包围起来…… 华陵面上的凝重神色稍稍缓和下来。 可突然,他脸色一变,整个人如离弦的箭般疾射出去。 只见薄青染的斜后方,有一道冰剑突然射出,射向了震位上的镇魂幡。 华陵正全力压制薄青染体内邪性,耗损过大,这一下赶过去,竟然慢了一步。震位上的镇魂幡被冰剑削得粉碎,后面,莫沅芷惨白着一张脸,眼神晶亮地站了起来。她道:“师尊,对不起,可我不能让她好过,我……唔……” 莫沅芷的话突然止住,一柄乌黑色的剑穿透了她的胸膛。 她回过头去,只见白泽的玄衣在她身后随风翻舞。他抽出剑,她捂着伤口摇摇晃晃倒了下去。 白泽的视线并未落在她身上,而是望向阵中的薄青染。因为震位镇魂幡的损坏,华陵刚才的努力顿时付之东流,薄青染再度失控。 这一次,薄青染彻底丧失了理智,火色弥漫间,其余七道镇魂幡瞬间化作灰烬。 白泽用衣袖缓缓拭去剑上血迹,他的动作不急不慢,明明是残忍的态度,却带着种违和的优雅感,他道:“莫沅芷,虽然我很讨厌你算计青染,可是……我不得不说,你这次帮了我一个忙。” 莫沅芷看向白泽的眼神顿时充满了不安和疑惑,“你、你说什么……” 白泽没有看她,而是将手中的乌铁剑缓缓对着自己的心口,然后往里一送。剑尖没入胸腔,但并没有血液流出,而是有一个暗红色的半透明灵体从伤口冒出头来。白泽曲指作了口哨,在唇边吹了一声,那只翠羽金瞳的小鸟俯冲下来,叼住了半透明灵体的一角,他咬牙斜剑一斩,那只小鸟便叼着小半块暗红色灵体,冲向了薄青染。 白泽握剑的手因过度疼痛而微微颤抖,这时,他才以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。 “我就是要青染入魔,妖界后位空悬,总不能让个神仙来坐。” 45chapter 45 白泽的声音很低,但华陵就在他近前,瞬间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。 华陵脸色一变,望着那只飞向薄青染的翠鸟,犹豫了片刻后,突然弹出几道指风,想截住它。但他的指风才追到翠鸟身前,就被几柄青碧翼刃斩碎,临渊面容惨白,挡在了他的面前。 华陵掠上前,冷冷道:“让开!” 临渊指间夹着的翼刃带风,平削向华陵双目,他声音喑哑,眼神中却带着决然,“我不能看着青染出事。” 华陵眸中终于泛了恼意,“难道你要看着她入魔?” 临渊怒声吼了出来,“那也比看着她灰飞烟灭好!华陵,若不是你,青染怎么会走到这步田地。白泽是白泽,她是她,你尽管带着莫沅芷在凡间死了都好,何苦再回来招惹她!” 临渊心中的烦躁愤怒并不比他少,他恶狠狠地骂着,边丢出几柄翼刃,封住华陵前进的路,然后欺身上前,一拳挥向华陵的下巴。这打法不是仙家斗法,而像凡夫俗子打架,一拳一脚间,全是勃发的怒气,和难以宣泄的愤恨。 华陵皱着眉将手一伸,扣住临渊的拳,反手向后一扭,他越过临渊的肩头看过去,只见那只翠鸟衔着属于白泽的一魂一魄,竟然穿过了层层能毁灭一切红莲业火,毫发无损地飞向薄青染。 糟糕! 他指尖瞬间迅速凝起一道青光,刚想要弹出,便听见白泽忍痛发出的笑声。 白泽道:“华陵,那只翠鸟,其实就是青染的一部分。当年我抽走的那些属于她的记忆,全都封印在里面。所以,现在除了它,没有谁可以越过红莲业火接近她,你若真想要青染彻底消失,尽管毁了它。” 华陵的动作僵了下,指尖凝结的青光跳跃了几下,最后彻底熄灭。 临渊趁机挣脱他的控制,反手一拳狠狠击中他下巴。 华陵不察,被打得后退了几步。 那方,青鸟已飞入薄青染身体,它同白泽的一魂一魄一起,彻底融进薄青染体内。 红莲业火放肆绽放过后,又快速凋谢,经过一番剧烈的挣扎排斥,薄青染终于安静了下来,她浑身的火焰散去,整个人毫无知觉地躺在雪中,一道暗红的光芒包裹住她身体,小心地护卫着她。 华陵抿紧了唇,他知道,她终于渡过了这次涅槃, 可是,她却不再是曾经的薄青染。 临渊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,他整个人如同脱力一般,跌坐到雪中。他捂着头一阵哀嚎,如同负伤的野兽,凄厉的嚎叫声在西昆仑之巅回响,震得树木上的积雪簌簌抖落。 华陵皱眉,想叫他安静,可只往前走了一步,却发现,自己的手竟然也在微微发抖。 只有白泽面上带着欣然笑意,失了一魂一魄的他,连站起身都需要依仗手中乌铁剑,但这场恶战,他终于是最终的胜者。 “青染,我们回家。” 他拄着剑,一步步走向被暗红柔光包裹的薄青染,他的脚步极为沉重,碎雪被他踩得嚓嚓作响,一行脚印歪斜,终于延伸至薄青染身前。 他弯下腰,抱起薄青染,正准备离开,几道翼刃却钉在了她的脚下。 临渊白着脸,从地上站了起来。 华陵也在不远处冷冷看着他,“白泽,一切并没有结束。” 他还不是最后的胜者。 白泽却笑了,他脸上没有丝毫慌乱,只是带着点嘲讽之意看向临渊,“二殿下想出尔反尔吗?你可答应过我,救下青染之后,让我带着她离开,须知君子一言,驷马难追。” 临渊咬牙,“我从不是君子。你可以离开,将青染留下,哪怕她入了魔,我也要留她在身边。” 白泽哈哈直笑,散去伪装后,他的本来面貌其实和薄青染多少有些相似,只是一者偏俏丽,一者却偏邪气。他面上带笑,眼尾挂着的嘲讽之意却十分明显。他道:“不离不弃吗?很感人。可是二殿下,你莫非不知道,魔无情也无爱,即便是仙家,入了魔之后,也会七情六欲尽断,亲缘情缘尽绝。现在的你对于青染来说,不过是一个不重要的过去,等她醒来后,第一个要杀的,或许就是你。哦,不对……”白泽说到这,突然将目光转向华陵,笑了笑,“她第一个要杀的,定然是华陵,第二个,才是你。” 华陵将白泽的话听得清清楚楚,但他面上似没有任何反应,只漠然迎向白泽的目光,反问道:“这样的薄青染,还是薄青染吗?她七情六欲尽断,会杀了我,同样也会杀了你。白泽,你费尽心思想要的,就是这样的她?” 白泽将怀中的薄青染抱紧,唇角勾起,眼中闪过笑意,“华陵,你可错了,青染体内有我的一魂一魄,即便入了魔,她和我仍是一体。对她而言,这世间只有我是不同的。从今往后,她只是我的青染,就算天毁地灭,我和她,仍然会在一起。这个事实,就算你杀了我,也再难改变。” 华陵缓缓抬起手,他那幽深如潭的眼中,真有杀意闪过,“我会试一试。” 白泽看清他眼中杀意,不由大笑,“有意思,华陵,你知道吗,我俩如果不是敌人,或许会成为朋友。可是,你未免将我看得太简单。”说完话,白泽猛将手中乌铁剑往雪中一插,一道强劲邪气由内往外扩,西昆仑之巅的雪峰不断崩塌,飞雪之中,他道:“华陵,我很想与你斗上一斗,但今日不行。我将青染弄丢了一万年,我要带她回家。” 华陵心中一沉,尚来不及细想,身体的动作已经快了一步,飞快地掠向白泽,想拦住白泽。但他还没来得及有动作,就见雪底下蹿出了四道红影,每一道都是白泽的模样。它们分作两队,三道身影聚在一起截住华陵,另外一道则扑向了临渊。 趁华陵和临渊被绊住,白泽清啸一声,一只巨鸟跟着从雪下飞出。巨鸟展翅,轻易就带着他与薄青染飞离了西昆仑之巅。 华陵想追,但那巨鸟瞬间便失了踪影。 只有白泽的声音被风从远处送过来,“华陵,你和莫沅芷联手,想要诛杀我,可你不知道,现在这个局,从我弄丢青染那天开始,就已经设下了。不过你们放心,我与青染大婚之日,定会为你们送上喜帖。” 白泽的声音在山间回响,突然,西昆仑之巅爆出一声巨响,半边山峦轰然倒塌,漫天的白雪飞舞,将所有的痕迹掩盖,再辨不出曾有过的爱恨纠 46chapter 46 她有一场梦,做了许久。 几万年的岁月被压缩成黑白无声的片段,在眼前闪过。片段中形形□的人通通失了颜色,他们或喜或怒望着她,明明是不同的面容,看在她眼中,却没有什么分别。 恰如大梦浮生,醒后前尘尽断。 爱或恨的根由已无需追究,需要追究的,只是谁负了她,谁又利用了她,而这笔账,又该怎么讨。 檐外夜雨打芭蕉,一夜滴答。清晨醒来,窗外翠绿芭蕉叶的边缘,仍有露珠悬垂,将落未落,纠缠得紧,那不干不脆的模样看得她人心底生厌。 “娘娘,喜服到了,可要奴婢伺候你梳洗?” 身后有声音传来,她回过头去,只见面貌生疏的妖族女子领着几个小丫头,手捧檀木托盘鱼贯而入,其中一个托盘上,一抹艳红让她眼神一凝,心头一股抑郁之气顿生。 “拿走。” 她将衣袖重重一扫,那小丫头手中的托盘应声落地,一簇火焰燃起,将那艳红嫁衣焚成了灰烬。 “娘娘息怒。” 小丫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,煞白的脸,惶恐的眼神,不是所措的模样,好似遭了灭顶之灾。 她将视线冷冷投向领头的妖族女子,那是白泽挑来伺候她的,好像叫什么洛兰。比起小丫头的手足无措,洛兰要机警得多,她赶紧将随行的小丫头潜走,自己则本跪着收拾了地上的狼藉。 “娘娘若不喜欢,我这就将东西撤下去。” “别让我看见嫁衣。” 薄青染径直从她身边走过。刚才看见那抹艳红时,她本能地想要毁了它。她对于它,好像已不是简单的喜恶,而是一看见,就觉得心里有痛恨之意。她已入魔,喜怒或许还会有,但爱恨这样的情绪,对她而言太过多余。 就这么走到了门口,一串笑声突然响起,由远极近,笑声之后,一道湖蓝色身影窈窕,纤腰款摆着行到她面前。 “小青染,身子好些了吗,姐姐来瞧你。” 薄青染微微眯起眼,来者是妖界的蛇王烨铃,当她还是仙界上仙时,曾有过些交集。 “小青染,怎么不说话。这么早是要去哪里,要不要姐姐带你熟悉熟悉妖界的环境?” 三界中,蛇王烨铃的放浪妖媚是出了名的,甫一见面,她那一双玉臂柔若无骨,便要勾上薄青染的颈项。薄青染一闪身躲开,烨铃玉臂一抖,一道水绸从她袖中钻出,缠向薄青染的脚踝。 “哎呀,小青染真是薄情,话也不说一句就走,咱们好歹也算故人,怎么能这样?” 烨铃的再三阻挠令薄青染停下脚步,那水绸刚碰到她的脚踝,腾地就着了火,她冷眼看着烨铃,“蛇王想做什么?” 薄青染的眼神冷冽,不带半分暖意。 烨铃因她眼中寒意愣了下,片刻后,烨铃妩媚双眼中闪过些了然,摇头失笑,扯着半条烧断的水绸叹道:“多日不见,果真是改了性情,若让临渊见到你这模样,只怕要伤心死。” 临渊? 薄青染皱眉,西昆仑之巅那场冰火旌战顿时浮现脑海。冰雪无垠,红莲业火开遍冰原,她熟悉的面容一张张在火焰中扭曲,只有一张脸清晰无比,似用刀剑刻在了心底。 ——“我薄青染以父亲荣誉起誓,有生之年,定当以你的血洗尽前辱。” ——“好,我等你。” 说这话时,那张万年凝冰的脸上居然露了一丝笑,斜飞入鬓的长眉,幽深如潭的眼,全都染了鲜活色彩。那模样,让人很想试一试,毁了他的笑容,掏出他的心,再狠狠捏碎的感觉,是不是会很畅快。 薄青染死死握紧了拳头,她脸上有些嗜血的疯狂一闪而逝。 烨铃将她脸上表情看得分明,不自觉地抚了抚手臂,蛇族天生喜寒,她也不例外,可这一刻,她却觉得有一股极不舒服的冷意从脚底蹿起,爬满了全身。她根本无法把眼前的薄青染,同以前那个爱跟在临渊身后闯祸捣乱的上仙联系在一起。 以前的薄青染爱笑,性情也活泼得多,更主要的是,她绝不对露出刚刚那种妖异而嗜血的疯狂表情。现在的她,倒和那位新妖王白泽有五分相似,一样令人捉摸不透,一样令人莫名胆寒。 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,烨铃沉默下来,薄青染却不再理会她,抬脚便走了出去。 烨铃站在薄青染身后,看着她离开,直到那抹翠色消失在视线里,才听又一道声音在耳侧响起,“蛇王果然有心,青染才醒,你便来看她。” 她蓦地回头,白泽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后。褪尽面上伪装的他依旧俊秀得惊人,只是在眼角眉梢多了些邪佞和狠戾,令他像变了一个人。 “我与青染也算旧识,听说她醒了,自然得来探望一二。” 白泽手指拂过腰间佩玉,笑而不语。 他不说话,烨铃也只笑了笑,没有再开口。只因为她眼前这位,实在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。白泽回返妖界的时间并不长,但杀伐决断,手段阴狠,又很有几分能耐,几度杀鸡儆猴之后,虽然虎族、熊族几乎给灭了个精光,但一盘散沙似的妖界却被迫凝了心。她一向摸不准这位的心性,加诸薄青染又是他的逆鳞,在没完全搞清状况的形势下,胡乱张口,没准会给自己惹来大祸。 果然,在烨铃沉默一阵后,白泽微笑着开了口。他道:“蛇王一向聪明,行事又有度,知道什么能做,什么不能做,我也就不刻意绕圈子。我不管蛇王过去与临渊是何交情,又替临渊做了些什么,今日都可以一并揭过。但今后,蛇王若要再为临渊刺探些什么,也请掂量掂量蛇族在你心中的分量。毕竟,青染是我的人,不需要别人多过问。“ 白泽的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,无非是警告烨铃,过去她为临渊传递消息的种种,他都知晓,要她认清形势,别再多管闲事。 烨铃掐着手臂,柔媚一笑,屈膝朝白泽行了一礼,道:“多谢提点,烨铃明白,这就退下。” 白泽点点头,她转身便走,可走两步,又被白泽叫住,她略带戒备地回过头,只见白泽微微一笑,缓声道:“蛇王,差点忘了,我与青染下月初五大婚,到时候请务必前往。” 她愣了下,片刻后却笑得更加妩媚,“我一定为两位送上大礼。” 白泽笑道:“多谢。” 她笑着离开,待走了老远后,却散了笑容,长吁了口气,“临渊,这次不是我不帮你,实在是……自身难保。” 却说薄青染离开白泽寝宫后,漫无目的地来到一处清池边。清池四周种满梨树,如今梨花已落尽,金色阳光照下来,被繁盛枝叶分割成斑驳的光块,投到水面上,微风一过,便见满池流金。 她在池边坐下,指间光芒一闪,四周的梨树尽数开了花,粉白的颜色被揉在浅金和翠绿之中,花瓣如雨纷纷落下,美得像一幅画。 可她仍觉得缺了什么,就像宴中无酒,侠客失剑,美中不足。 她闭眼想了一阵,心里也木木的缺了什么。突然,一阵花瓣如雨兜头落下,一股浓烈的狐臊味熏得她睁开眼。 “啧,这就是妖王带回来的女人呀,也没多少姿色,怎么就入了他的发言。” “你认错了吧,怎么会是她?相貌没多出众,身段也不比你我火辣,妖王俊逸非凡,哪会选她。” “没准她的狐媚术比我们还厉害?嘻嘻……” 头顶的梨树上,三只小狐妖趴在枝头,轻纱包裹的身躯的确妙曼,轻纱下拍打树干的一截玉腿更是雪白修长,只可惜垂下来的打晃的三条尾巴太碍眼,那身狐臊味也太浓烈。 薄青染嘴角微微一弯,似笑非笑,视线在她们三个身上一扫,语气轻缓,但气势迫人,“给你们一个机会,马上滚出我的视线。” 那三只小狐妖本是刻意寻她麻烦,却让她的态度给震住,都愣了一下。但很快,她们便反应过来,仗着人多,纷纷跳下树在薄青染面前将腰一叉,“喂,你别搞错了,这里可是咱们狐族的地方,该滚的是你才对!” “从今天起,这里是我的地方。” 薄青染摊开手掌,一朵梨花落入她手中,又被她掌心的火焰烧成灰烬。 她话中的霸道让三只狐妖既怒又惧,她们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最后定了主意,朝薄青染扑了过去。薄青染眼帘轻掀,不以为然地一笑,原本摊开的手掌猛地一握,三只狐妖尖叫一声,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咽喉,提到了半空中。她们身上的妖力在飞快流失,而她们所有的反抗,都没有效。 惊恐中,她们发现,薄青染的眼中浮起一层血红色,期间的嗜杀之意,让她们不寒而栗。 “她入了魔。” 不知谁颤抖着说了一句,三只狐妖都软了下来,她们怕惧得想求饶,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。终于,等她们身上所有的修为流尽,薄青染手一扬,一团火焰将她们团团裹住,摔出老远。 薄青染重新坐回石台之上,盘膝调息,当属于三只狐妖的妖力全部为她所用时,她眼底的血色迅速褪去,恢复原本的颜色。 这时,一只手突然从身后伸出来,牢牢环住她的腰,她正要发作,却被抱得更紧,有谁从背后吮住她的耳垂,热情而缠绵。 “青染,刚刚怎么那么大火气?” 过去几万年的时光在她的记忆中都是无关紧要的,可这个声音不同,温柔磁性,与他拥抱她的感觉一样,仿佛无尽生命里唯一值得信赖的东西。 她与他,是同一类。 作者有话要说:修改了一部分 47chapter 47 本来到嘴边的“放手”两个字止住,她任由他抱着,将吻从耳垂又印上脸颊。 “讨厌她们身上的味道,也觉得吵,怎么,你舍不得?” 虽然那三只狐妖不自量力到可笑,但她记得,她们可是为了身后这位寻她麻烦。 “原来就为这个生气?那我今后可得小心些,现在的你脾气这么大,可不能惹恼了你。要让你将我打一顿丢得远远的,这脸可丢大了。”白泽的声音里明显带了笑,但笑着笑着又变了语气,“不过啊,脾气大点也不错。” 她挑眉,“为什么?” “以后就没人能够欺负你。这样我也不会心疼,要知道,这世上唯一能令我心疼的,就是你。” “心疼……” 薄青染皱眉轻念着这两个字,拥着她的怀抱很暖,她的心里却是一片漠然,她突然想不起来,心疼该是怎样的感觉。 失神中,耳垂再度被吮住,那吻有些失控,将她的耳垂吮得充血,她不舒服地别开脸,“做什么?”再回过头去,只见白泽面上带笑,眼神热切地望着她,他那如水墨绘就的眉眼雅致如画,但眼中的热情却要点燃人。 “青染,我想你。”白泽的手指带着灼人温度,一点点从薄青染的眉目间描过,他丢了她太久的时间,以至于终于找回时,竟有些不该属于他的忐忑。“下个月初五,我们成亲。” 白泽的语气依旧温柔,但这话却是在告知,并非询问。 他显然已经决定好一切。 薄青染闻言皱了眉,“白泽,你是我的哥哥。” 她按住胸口,胸腔里一颗心跳动平稳。她知道,她体内有着白泽的一魂一魄,这大千世界,只有他对于她,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。可她也记得,他是她的哥哥,体内流着同样血脉的兄妹,怎么能够成亲? 就算魔不受世间伦常拘束,游离于三道之外,就算她不在意他人看法,但这样的作法,也太过奇怪。 她没有说更多,白泽却已明白她的意思。他的手指压上她的唇瓣,眼尾飞起点笑意。 “错了,青染,我并不是你的哥哥。” 薄青染眼中闪过狐疑神色,白泽笑笑,重复道:“你没有听错。我不是你的哥哥,也不是朱雀上神的血脉,我体内流着的,是前妖王狄尤的血。” 薄青染仍不能相信,她与他在一起三万余年,他分明是她父亲朱雀上神的骨血,他们的体内,流着的是同一种血。若他不是自己的哥哥,自己的父亲和仙界诸神怎会识别不出。她道:“妖族的气息,在仙界是无法掩藏的。”要知道,一直到西昆仑之巅重遇之时,白泽满身的妖邪之气才显露出来。而之前不管是她记忆中的哥哥,还是之后以冉淮面貌出现的白泽,身上都没有丝毫妖气。 白泽笑了摇摇头,道:“青染,这世间的事,从来没有绝对。” 薄青染皱了眉,耐心等着他后面的话。她知道,白泽即将说出口的,必定是一个惊天的秘密。 果然,下一刻白泽便问道:“青染,你父亲朱雀上神殒身那一战,你还记得多少?” “我记得……” 薄青染回想起以前,父亲朱雀上神殒身之时,她年纪尚小,上不得战场。哥哥白泽却被父亲带了去,只可惜父子俩一同前往,回来的却只有昏迷不醒的哥哥。 她还记得白泽那时的模样,浑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灼烧,一连数月人事不省,气若游丝。当时天界诸神都猜测他熬不过去,可到最后,他却重新站了起来,还将父亲的荣誉延续了下去。 曾经,他和华陵一样,都是天界最受瞩目的神仙,也都被认作是朱雀上神的接班者。 曾经,他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哥哥,他是她成长中无法抹去的浓重一笔。 曾经,他还是个合格的恋人……薄青染突然记起,白泽和莫沅芷,曾经是一对恋人。她年纪尚小的时候,甚至会顽皮地叫莫沅芷一声嫂嫂,然后看着那个女仙的脸一点点红起来,故作嗔怒瞪她,偏却又笑得幸福而满足。 曾经,一切看起来都很好,直到她两万岁时,白泽斩杀红绡宫所有宫奴,带她私逃,却被华陵截住。 再之后,她的记忆便出现了断层,她忘记了有关白泽的所有事情,一直到西昆仑之巅那场混战…… “我的记忆,是你封住的?” 白泽点了点头,却没有顺着她的话继续下去,而是道:“其实,从战场上回来时,我就不再是你的哥哥了。更为准确的说,是你哥哥的体内,是我的魂魄……” 他的父亲妖王狄尤,在与朱雀上神同归于尽那一刻,将他的魂魄剥离,封印在朱雀上神之子的体内。他看似昏迷不醒的几个月,其实是在同身体里的另一个魂魄拼死相斗,最终他赢了。狄尤的放手一搏,让他免于在那场涅槃之火中化为灰烬,只是再度醒来时,他的妖邪天性被身体本身的神力压制,他夺取了这具身体原本的一切,身份、记忆、力量甚至是情感,他成了新的白泽,一直到薄青染两万岁,他体内的妖邪天性苏醒,才记起了曾经的一切。 苏醒后的他,本该毁掉红绡宫中影响他感情的一切,回到妖界重振大局,可当红绡宫变成血海炼狱之后,面对一脸震惊,惶恐地叫着他哥哥的薄青染,他陡然变了主意。 她是他最珍视的妹妹,曾经的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,即便妖邪天性苏醒后,她仍然是他的软肋。他不容自己有弱点,可是,面对这世间最大的软肋,他下不去手。 他要带她离开。 那是一场生死逃亡,他遇神杀神,遇佛杀佛,就在即将成功时,他遇上了华陵。 他和华陵势均力敌,平日或许能勉强打个平手,但那一次,他已经精疲力尽,加诸薄青染又在他身边。最终,他败给了华陵,他无法带走她,只能抽走她有关自己的所有记忆,独自逃离。 这是保护她,也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。 别人无法从她身上套取自己的一切信息,同样,别人也不会因为这个原因伤害她。 她毕竟还是朱雀上神的女儿,还可以在仙界安然过自己的生活,直到他能够带走她。 为了这个目的,他回到妖界,让四长老领兵攻打云雾山。他去见莫沅芷,套取华陵阵前的所有消息。因为莫沅芷的通敌,华陵一路败退,他以为这一次终于会成功,可最后仍不慎让华陵扳回一成。 妖族败退,一切功败垂成。更令他想不到的是,自己这一次的沉不住气,居然让华陵动了娶薄青染的念头。 他俩即将成婚的消息传来时,他陡然发现,自己对于这件事的所有感受中,嫉妒远远凌驾于其余的情绪之上。他这才幡然醒悟,自己对于薄青染的感情,绝不是兄妹之情。 他想要她只属于自己,为此,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。 “青染,嫁给我,从今往后,你只属于我。” 白泽松开压在薄青染唇瓣上的手指,倾身下去,想要亲吻她。薄青染看着他渐渐贴近的脸庞,脑子里飞快转着他刚才说的一切,突然,她伸出手,抵住了他的胸膛。 “白泽,依照你的说法,你我的父亲是死敌,而你害死我的亲哥哥。” 他们这样的关系,理应势不两立。 但白泽只望着她笑,他抓住她的手腕,将她压在石台之上,他吻住她的唇,逼着她回应她,将她吻得气喘吁吁。直到她的唇瓣红肿,脸颊泛红,他才放开了她。 他双手撑在她头边,眉眼含笑,深情望着她,“可是,你在意吗?” 48chapter 48 三界的各色珍品络绎不绝地往薄青染的屋子里送。 明知道她对这些不再感兴趣,白泽仍然喜欢到处搜罗了送给她,他道:“我要把所有好的都给你。” 又有侍女送了嫁衣来给她试穿,这一次,她没有烧掉衣裳,只是让她们将衣服放下,然后退下去。 白泽不是她真正的哥哥,可他却害死了她真正的哥哥,抢占了他的身体。 白泽的父亲是妖王狄尤,狄尤与她的父亲朱雀上神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,仍然不共戴天的是敌人。 白泽封锁了她的记忆,毁了她的生活,即便是为了保护她。 白泽问她,可曾在意这一切。 她并不在意。 现在的她,做事但凭一时之快,过往数万年深植于脑海中的仁义教条,对现在的她而言只是个笑话,只要她愿意,她也可以随意毁人修为,伤人性命。曾经在意的爱恨亲仇,在她看来也只是过往烟云。而白泽,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羁绊。她体内有着他的一魂一魄,他们是同一类。 可是,她明明对这一切都不在意,却总不能点头嫁给白泽。 这一切,有什么总不对劲,她若想得深了,心底就会涌起一股暴虐之感,仿佛有一股难解的郁气积郁在胸口,恨不得把这世间闹个天翻地覆才能纾解。 她久久未答应,白泽也没有强迫她。 只是他依旧照原本的计划筹备婚宴,替她定制喜服,准备首饰,他道:“青染,我一边筹备婚宴,一边等着你点头,你一定会答应的。” 他的笃定甚至让她都忍不住相信,自己必然会同意。 在妖界的日子,薄青染最爱在那满是梨树的清池边修炼。可时间一长,这种平静无波的生活便乏味得紧。 她始终记得西昆仑冰火交织中,那张烙在她心底的脸。 每每一想起,她便觉得心中杀意翻腾,难以平复。 而这段时日,仙妖两界之间的局势持续紧张。 她涅槃之时,白泽和华陵的同时离开,让持续了一段时间的仙妖大战有所缓和,可自从她随白泽回到妖界后,情况又再度复杂起来。 仙界连续几次大规模奇袭,让妖界损失惨重,若非白泽和妖界四长老及时压阵,妖界大军险些被逼离云雾山。 又一次冲突过后,她主动同白泽道:“明日我随你前往云雾山督战。” 白泽欣然答允,却也嘱咐她,若遇上厉害角色,不要妄动武力,她才渡过涅槃之劫,修为虽有精进,但体内魂魄未稳,还需修整一段日子。 第二日,云雾山中。 两军对垒,她与白泽坐在双头白狮背上,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一切。 战场永远是最残酷的地方,厮杀、怒吼、血与火交缠在一起,在这里,生命的开始与湮灭只在一瞬间。 “青染,看到这些是什么感觉?”白泽贴着她耳朵轻声问道,他的眼睛里有灼人的亮光,妖王狄尤这一脉好战且嗜杀,血液与死亡会让他们感到兴奋。 她没有说话,眼眸的颜色却有些泛红。万年前,她曾见过这样的场面,当初似乎觉得心悸和害怕,可如今,她看着这一切,却觉得身体里有种疯狂在叫嚣,她被鲜血的味道诱得动了杀念。 注视着她的变化,白泽嘴边绽开一个笑,他抱着她,“青染,你现在的模样真美。” 她并未将他的赞美放在心上,白泽却驾着白狮飞上高空,指着云雾山之后的天门,让她看过去, “青染,终有一天,那道天门后的一切,都会是我们的。你和我,将是这世间的主宰。” 薄青染顺着他的手看过去,她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在血与火中变了模样,她心底有种毁灭的快感。她对主宰天下并没有兴趣,她有兴趣的,只是循着自己的心意过活,不受任何拘束。突然,她自白狮背上站了起来。 天门处,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。 她的呼吸立刻变得急促,全身的血液因过度兴奋而沸腾,嘴角更勾起一抹无声的冷笑。在她脑海中,在过去那些黑白无声的画面中,有这个身影太多的影像,而她只要一记起,就想将他连他天地一起毁灭。 “青染,你怎么了?” 薄青染突如其来的反应让白泽一愣,但当看清云雾山脚出现的身影时,他勾了勾唇角,不再说话。 薄青染也没有注意到白泽这一瞬的沉默,她站在白狮背上,操纵白狮从空中冲向了那道熟悉的身影。 天门处的守卫注意到了她,迅速集结成对,护卫在对方身前。 对方也看到了她,却挥挥手,让所有的守卫退后。 他负手而立,独身站在最前方,仿佛在等着她的到来。 火焰在她身体四周浮动,空气似乎因为温度的升高而有些扭曲,她飞身而下,如一只展翅的浴火凤凰。她身体四周悬浮的火焰化作数条火绳,缠向那道身影的四肢,而她的右掌拟剑,直直刺向对方的心脏。她像被一种神奇力量牵引着,浑身的血液霎时变热,她的眼中更有妖异的血红色浮起,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,对方温热的血染湿双手的感觉,究竟有多惬意。 只是,她指尖的锐光在即将推入对方胸膛的一瞬间消失。 她的手腕被紧紧扣住,一双墨色眼瞳注视着她,那里面除了沉寂,没有更多的情绪。他的声音如珠落玉盘,清澈却缺少感情。他道:“青染,我说过,你想取我的性命,需要在清清醒醒的时候。” ——你想杀我,可以,在清清醒醒的时候,如果你入了魔或者在涅槃中化了灰烬,那么一切就此抹去。 对了,就是他! 记忆中的声音和这一刻重合,她心底嗜杀的渴望更加强烈,除此之外,还有一种逼疯她的恨意在心底蔓延,她停在对方胸前的手迫切地想要再往前一寸,然后狠狠掏出他的心脏…… 可对方加诸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增大,她的指尖永远离他的心脏差一点。她不悦地皱了眉,一个飞踢踹向对方面门,在对方后撤之际,趁机挣脱手腕上的束缚。随后,她急速退后,整个身影被火色包围,然后,她如一道离弦的火箭再度射出。但对面那位的脸上没有半分意外或慌乱,他镇定的模样好似一切都在掌握中。只见他双手之间缓缓张开了一团白色光芒,随着薄青染的逼近,他手上光芒突然散作一道光网,欲将薄青染网住。 就在此时,白泽驾着白狮从空中急掠而下,他一把揽住薄青染的腰,将她带入怀中,华陵飞身赶过去,欲拦下他们,而白泽袖中竹笛飞出,瞬间化作乌铁剑,他手腕一转,几道剑光飞出,打破了华陵的封锁。 “华陵,几日不见,怎么行事越发急躁?这可不像你。” 双头白狮趴在空中不耐地吐着舌头,白泽揽着薄青染站在它背上,气定神闲地同华陵说着话。 华陵的视线在白泽与薄青染身上转了个来回,他脚步微移,袖中盈风,明显是备战的模样。他道:“白泽,你将青染带来,不过想看她与我斗一场,现在又何必阻扰?” 白泽哈哈一笑,“我是想看青染亲手杀了你,可我不想看她受伤,对我而言,你的命及不上她分毫。对吗,青染?” 白泽这般情话,若落在别的女子耳中,怎么也有几分动容。但薄青染听来,却没有什么反应。她本来同华陵斗得正酣畅,对白泽的插手感到极度不悦,此时心中噬血狂意激荡,她指尖火焰浮动,一把拍开白泽揽在她腰间的手,说道:“他不一定能伤我。”之后便从双头白狮背上跃下,掠向华陵。 华陵站在原地,看着她挟风火之势而来,看着她眼中猩红杀意滔天,他没有忙着抵挡或是反击,而是道:“青染,你对我的杀意这么强烈,你知道原因吗?” 薄青染带着火焰拍向他胸口的掌势未有半分减缓,“魔者嗜杀,这有什么奇怪。” 而且,她的记忆已全部找回,过去万年,她被他欺骗利用得彻底,如今讨一点债,也没有什么。 “不,你恨我。”华陵摇了摇头,“魔者嗜杀,却没有爱恨,可你现在的模样,分明恨我入骨,不是吗?” 49chapter 49 薄青染终于有了一点迟疑。 是的,华陵没有说错。 她虽然看不见自己的模样,可是她知道,她恨他。 遇上别人,她只是嗜杀,可遇见他,她心中除了杀念,还有难以言喻的恨意,她的心像被谁一点点撕碎。 为何她对华陵会有如此强烈的恨意? 难道仅因为入魔前那决然的誓言? 或许不仅仅是。 记忆中,她与华陵认识得很早。 那是她年纪尚小,整日和临渊混在一起胡闹,无法无天。反正不管做错了什么,都有父亲和白泽护着她,所以就算天塌了,也算不得什么。 她恍惚记得自己初次见到华陵时的情景。 有着最惑人相貌和最孤傲淡漠气质的他跨进红绡宫时,她正趴在那尊凤凰铜像上胡闹,将一干仙奴急得团团转。她本来很开心,她一贯高高在上,是最受娇宠的公主,可那一刻,华陵看向她的表情,却带着无声的谴责,好像她犯了多大的错,让她想立刻从铜像上跳下去。但她刚刚撩起裙摆想乖巧一次,华陵却移开了视线,无视她的存在,直接从她身边走过。终于,她懊恼地将手中的东西砸向他的头。 再往后,他总是来见她的父亲朱雀上神,她也总是不欢迎他的到来。恶作剧、砸东西,故意在父亲面前撒娇捣乱,只要看见他皱眉头,她就会得意地大笑。而他一旦垮下脸,她就会跳脚生比他更大的气。 又后来,她失去记忆,他出现,她嫁给他。 他在大婚之日失踪,她站在喜堂上不知所措,心中将他怨到极致。 她在清源山中等他万年,每等一日,心头的无望和怨尤便多一分。 他带着莫沅芷出现,她看着他对莫沅芷的刻骨深情,嫉妒而失望,有时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。 直到西昆仑之巅的混战,她终于发现,她从来只是他一颗棋子,有价值时一再利用,没有价值时便弃若敝履,至此,心中对他的厌恶与痛恨终于至极限,再无法多承载一分。 是了,她对他,从头到尾都是厌恶的。 少时的讨厌,被辜负后的怨愤,以及得知被被利用被欺骗后的不甘,让涅槃时染血的誓言太过怨毒,她才会在入魔之后,仍然对他怀有最深的执念。 大概讨厌一个人到了骨子里,即便入了魔,仍然会放不开。 困扰她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,薄青染心头突然畅快了许多,她的动作不再迟疑,挟风带火的双掌重重拍上了华陵的胸口。 “那是因为,我从头到尾都厌恶你。” “是吗?”生生受了薄青染一掌,华陵黑色眼瞳里终于泛起些不一样的颜色,在那些翻滚的墨色云浪之后,是代表沉寂和黯然死灰色。 薄青染没有再同他浪费口舌。一击得手,她眼中的猩红血浪霎时腾起,脸上也露了笑意,她尚粘在华陵胸口的手掌突然化作爪势,指尖锐光闪过,迫不及待地抓向华陵的心口。 华陵却不再坐以待毙,他脚下一阵风起,整个身子不断后撤,躲开了薄青染的剜心之爪。 骤然失手,薄青染眸中怒火燃起,她双掌又挥了出去。 这一次,华陵却引掌与她相对。 两股强劲力道对击,才受创的华陵眉头一皱,额角一滴冷汗滑落。要知道,薄青染在历经涅槃后入魔,她那些曾经随着记忆被封印的神力也全部恢复,她这全力一击的威力不容小觑。 而两人双掌交接之际,薄青染发现,自己并未受到华陵力量的反震,只是有什么细微的东西从掌心钻入了她的身体,那东西似虫子一般,很快便顺着她手腕的经脉爬入血肉。她背脊一阵发寒,忙撤掌退开,可再看掌心,却没有任何异样,就是她的身体里面,刚刚那诡异的酥麻感也消失了。 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是错觉。 自觉无事,薄青染看着眼前的华陵,准备再战。但她刚要上前,一直在旁观战的白泽突然再度上前,揽住她的腰,强行将她再度带回双头白狮之上。 一再被打扰,薄青染终于有些恼了,她望着白泽,眼里怒意闪过,“白泽,你究竟想做什么,为什么一再干扰我?” 白泽却揽紧她的腰,抬起她的下巴,猛将一个吻烙下去。她不满地想要挣开,可白泽太过强势,她挣扎两下后觉得无趣,眸光一转,竟伸手抓了白泽的头发,主动加深这个吻,将主导权抢了过来。 白泽的呼吸顿时变沉,滑向华陵的眼角余光里,尽是挑衅。 当一个缠绵的长吻结束后,白泽摩挲着薄青染的头发,“青染,我们今天出来,只是想让你散散心,不是让你同人大动干戈的。 毕竟涅槃之后,你的魂魄还未完全稳定。”白泽扭头望着脸色不佳的华陵,面上笑意绚烂,他的话语放得轻缓,隐约带了点诱导的味道:“当日我许诺过华陵,我与你大婚之日,一定请他参加。你要想杀他,不如再等一段时日。你放心,我一定会把他的性命留给你。” 她心底杀意并未平复,自然不愿,但白泽揽住她腰的手臂丝毫不肯放松,他微笑着看着她,“青染,来时你答应过我的,不能言而无信。” 薄青染的嘴唇仍然泛着鲜艳颜色,她与白泽对视一阵,突然伸出手,一把将白泽从双头白狮背上掀了下来,她翻身跨上白狮背脊,“说话算话!我回妖界去了,你若回来,到清池找我。”说完,她便驾了那头白狮径直离去。 待薄青染走远,华陵便对白泽道:“亮剑吧,比起参加你俩的婚宴,我对擒下你更有兴趣。” 华陵身后的守卫也亮了法器。 “可惜我没有兴趣。” 白泽无心恋战,他飞快地同华陵拉开了一段距离,直至到安全范围内,才道:“华陵,其实我一直看不透你。” 华陵冷然道:“这句话,应该由我说才对。” 若论心性无常,大概还没有人比得上白泽。 可白泽却摇头,他眉宇间笑意消散,沉声道:“华陵,当日在西昆仑之巅,你在青染入魔前说出娶她的真相,无非就是要青染恨你,逆其道而行之,以恨意凝聚她的心神。你想救她,又不愿让她入魔。今日,你仍想借助她对你的恨意动摇她的心神,你想让她找回七情六欲,变回以前的薄青染,对吗?不过你放心,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。” 他费尽心思让薄青染入魔,就是要让她忘了爱恨。他不惜受裂魂之苦,将一魂一魄嵌入她体内,就是要成为她在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不同。如若不然,他与薄青染之间的杀兄之仇,封锁记忆之恨,怎么尽数抹去? 华陵将他神色收入眼,道:“世间事,从无绝对。” 白泽玩笑般得拍了拍手,“我也这么认为,世间事从无绝对。可在青染身上,我会让它变成绝对。” 华陵面上未有半分动容,只是道:“我们尽可试试。” “以后会有机会的。”白泽扯扯嘴角,说完转身便走,可走了没多远,他又停步回头道,“华陵,我忘了告诉你,青染以前曾对我说过一句话。她说,那个华陵真讨厌,整天摆着一张臭脸,眼睛还长在头顶上,好像多不可一世似的。” 华陵抿了抿唇,半晌后道:“我知道她讨厌我,无需你转达。”话落音,他便朝白泽这方掠来,坚持要与白泽一战。 白泽失笑,顿时化光遁走,离开的时候,他眼里闪过些恶意的光芒,“还是这么没耐性,那你永远都不会知道,青染还说‘他那样,好像我一辈子都追不上他……’” 他还记得薄青染说这话时的模样,好似那就是世间最大的苦恼。 纵然后来她的记忆缺失,忘了与华陵的交集,仍然轻易答应嫁给他,甚至轻易爱上他。 这仿佛只关本能,无所谓其间牵绊。 所以,他才会懊恼地在薄青染与华陵大婚之日,不惜以身做饵,诱华陵入局。 他不能给华陵任何机会,凡是与薄青染有关的东西,他都赌不起,所以步步机心。 50chapter 50 华陵回到帐中,脸色一片惨白,他额头上满是汗,连脚步也不如平日稳健。 随行的仙童见状大惊失色,伸手想要扶他,但又不敢,只半伸着手慌张问道:“帝君,您这是怎么了?” “下去!不许任何人进来。” 他扶着椅子坐下,明明是虚弱的模样,浑身的威严气度却令人不敢冒犯。 仙童担心地看着他,“帝君,是不是请……” 一句话尚未说完,华陵皱眉扫了他一眼,他不自觉地噤了声,赶紧退出帐去。 待他一走,椅子上的华陵突然咳了几声,一点暗红血迹染红嘴角。他慢慢闭了眼,盘膝开始调息,他的背脊挺得笔直,汗珠从额角开始,顺着鬓发往下滑,帐中偏黄的光线照在他脸上,非但未将他五官轮廓柔化,反倒让他更生出些强硬的慑人气魄。 帐中光线越来越暗,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,他终于再度睁开眼,他脸色已正常许多,只是皱紧的眉头仍未舒展。 “从来就讨厌我吗,真好……”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,竟然轻轻笑了起来,那笑容里有些无奈,却又像是欣慰,令人捉摸不透。只是他紧紧把住座椅扶手的手指关节泛白,隐约泄露了一些不该有的情绪。 他就这样在越来越浓的黑暗里,保持着同样的姿态坐了许久,直到帐外的嘲杂声出现。 “二殿下,帝君此时身体不适正在调息,不能相见,还请您稍等片刻。”随行的仙童声音里有些慌张,但更多的是坚持。 “他也会不适?我该不会是听错了吧?”临渊嗤笑一声,突然冷了语调,“给我让开。” “二殿下……” 仙童还想说什么,帐帘无风而鼓,帐内所有灯火瞬间点燃,华陵的声音随着亮光穿透帐帘。 “让他进来。” 临渊进帐的时候,便见华陵正襟危坐帐中,面上波澜不兴,只一双眼沉寂如墨,淡淡看着他。 “什么事?” 华陵连声音也是那般毫无起伏,让人有时忍不住怀疑,他究竟有没有七情六欲。 心中这般想着,临渊不觉便问了出来,“都道是凡间修道诵经的道士和尚得了道,才会六根清净,怎么帝君你这天生的神君,倒比谁都薄情寡性?” 没有理会临渊的冷嘲热讽,华陵道:“二殿下找我,若只是为了逞口舌之快,现在就可以回去了。” “恐怕不能。”临渊冷冷一笑,看向华陵时,眼中讥讽和怨恨之意极为明显。“从今日起,我会陪帝君镇守云雾山,直至妖界大军退败,白泽殒身,青染安然回返。”临渊说到后面时,语速放得极慢,且一个字的音节咬得比一个字重,到最后,他的口吻已不似在讲话,而是为了最重要的东西在同人宣誓。 可华陵听了并没有太大反应,好像临渊所说只是件稀疏平常的小事,他问:“你来这里,天后娘娘会同意?” 临渊先是怔了怔,继而挑高眉笑出声来,“华陵,有时候我怎么觉得,我不像是母后的儿子,你反倒像。要不然……你怎会对她言听计从?” 华陵这才有所动容,他抬起眼帘,被墨色渲染的眼眸中有明显的不悦,“这样荒唐的玩笑,二殿下最好不要再开。你若愿意同我一道镇守云雾山,我并无异议。但是,在这里你须得记住,我是主帅,即便你是天界二皇子,行事也得依我号令,不得任意妄为,坏了大事。” “坏了大事?”华陵这话恰巧触到了临渊的怒点,临渊将眉高高挑起,酷似天后的凤眼里滑过冷光,他冷笑道:“华陵,时常坏大事的是你吧?西昆仑之巅,若非你带着莫沅芷前来捣乱,青染怎么会入魔?” 华陵握住座椅扶手的手没动,背脊却挺得更直了些,沉默一阵后,他缓缓开了口,“我不出现,白泽也会出现。二殿下,从你带着青染私离天界那一刻起,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眼中。你护不住她,却要冒险,这才是害了她。她若一直在天界,在我身边,就不会……” 华陵的声音一下子停住。 因为临渊扑了过去,他朝着华陵的脸恶狠狠挥了一拳,边骂道:“放屁!” 只是他的拳头快,华陵的`动作却更敏捷。他一把罩住临渊的拳头,淡淡看着他,将刚才未说完的话说完,“……就不会出事。” “你还有脸说!”临渊终于暴怒,自薄青染入魔后,他胸中积攒的怒气彻底爆发出来,他的拳头带风,不断招呼向华陵,“她留在你身边做什么?继续做你的棋子,做你牵制白泽的筹码,还是继续被你和莫沅芷伤得体无完肤?华陵,青染有心,她会伤会痛,你是不是以为,她等你的一万年,她看着你为莫沅芷再三刺伤他,她会觉得开心?她没有病!她这辈子唯一的错,就是有眼无珠,居然爱了你。” 华陵手上动作迟疑了下,便被临渊狠狠一拳捣在腹部。 临渊红着眼继续道:“万年前,母后让你娶她的意思,你当我不知道?白泽毁了红绡宫也要带她走,你将她留在身边,不就是为了牵制白泽,顺便再看看,青染的记忆到底缺失得怎么样,能不能得到些有关白泽的消息?你要对付白泽,自有千百种方法,为什么偏要装作深情款款的模样,骗了她的感情,又将她弃若敝履。你既然在大婚之日一走了之,为何不走个干脆?” 临渊拳脚带风,再一次挥向华陵的下巴。 华陵原本还有几分怔忡,突然,他回过神来,一挥袖将临渊震开。他的唇角被打破,一团青紫,他的口吻却冰冷异常,“那是我的事,无需同你解释。” 临渊的胸膛因过去气愤而起伏,他全不顾形象地朝地上啐了一口,“只要和青染有关,我便要过问。” “想救青染,现在就省省和我发泄争斗的力气,想办法诛杀白泽,让她恢复神智。” “我自然会的,我来云雾山,就是这个目的。”临渊抬起下巴,不屑笑道:“可我听你教训我的口吻,倒似想出了方法,倒不如教教我?” 临渊这话本意是刻意激华陵,逞一时意气,却没想,华陵居然正色道:“我已有主意,只是需要时机。” 临渊脸上的笑意凝结,他打量了华陵许久,“华陵,你以为我会信你?” “你可以不信。” 华陵站起身,在座椅旁虚空画了道光门,他看了临渊一眼,隐入光门之中。 临渊犹豫了下,还是跟了过去。 51chapter 51(含出版公告) 病榻四周点了十盏浮灯,用处在于镇守人的三魂七魄。 莫沅芷双目紧闭,盘膝坐在床上,秀气的眉眼少了平日的执拗和疯狂,显得虚弱许多。她双手交叠放在胸前,衣襟上尚有凝固的血渍,暗红的颜色和冷白的肤色相对比,有种压抑的惨然。 “华陵,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?”临渊站在十盏浮灯之外,他袖间盈着若有若无的一点风,只要轻轻一挥,这些稳住莫沅芷最后一口气的灯火就会尽数熄灭。他眸中有着对这个女人毫不掩饰的憎恶,以及对华陵的不悦,“来见证你对这个女人的情深不倦?呵……你千万别告诉我,她和救青染有什么关系。青染入魔,你和她都功不可没。” “我今日见了他们。” 华陵没头没脑的一句话,让临渊疑惑了下,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,看向华陵的眼中顿时闪现灼人光亮。 “青染和白泽?” 华陵点了点头。 临渊眉宇间染上急色,他问:“她怎么样,有没有……提到我……”后面的声音却轻了下去,似乎有自己都不能肯定的犹豫。 华陵看着他,道:“她恢复了所有记忆,只是,那些记忆对于她,已经没有任何意义。“ 除了杀他雪耻的执念,过往的爱恨亲仇,对薄青染而言都是他朝烟云。 “我早该知道。”临渊神色黯然,他压住眉心,低低笑了两声,笑了一阵,又抬起头,向华陵扬了声音道,“我来的时候,那仙童说你身体不适,让我猜猜,是青染送你的见面礼?” 华陵眉宇间一派冷凝色彩,“是的,她想杀我。” “哈哈,青染竟如此恨你……”临渊再度笑了,本应是幸灾乐祸,可他笑着,那笑声却显出了几分悲凉,“那她总算还有一分清醒。” 未理会临渊的嘲笑,华陵伸手,一道光芒笼在莫沅芷身体四周,床边的十盏浮灯火焰跳跃,屋内亮了许多,莫沅芷的气息也平稳不少。他开口道:“她还恨我,就是唯一存留的清醒,要唤醒她,便得循着这唯一存留的清醒,唤醒她其余的感情。但白泽留在她体内的一魂一魄妖邪太甚,除了替她凝聚魂魄之外,也会压制她该有的感情,让她变得更加嗜杀无情。” 临渊脸上讥嘲笑意散去,他懂了华陵的意思,神色变得严肃起来,“你想替青染驱走她体内属于白泽的魂魄?可白泽将她守得滴水不漏,你我根本不能近她的身,而且以青染现在的能耐,也不再是谁能轻易制住的。”他曾托烨铃替他打探消息,可这一次,烨铃也无能为力。 华陵道:“那就让白泽自己收回那一魂一魄。魂魄不全,他的力量会大打折扣,偏偏他野心极大,只要将他逼到极限,他自己会收回那一魂一魄。” 临渊隐约猜到了华陵的打算,“你要趁这次仙妖两界大战,将白泽逼到绝境,所以,你这段时间才会一再加压,连袭妖界?” 华陵道:“不,那还远远不够。” 白泽一心完成妖王狄尤的夙愿,意图踏破凌霄殿,将天界诸神镇于幽冥血池之中。此次,他掀起仙妖两界大劫,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的。长达万年的养精蓄锐,妖界实力和万年前相比长进不少。妖界四长老已不容小觑,而白泽同时身负朱雀上神和妖王狄尤的力量,即便魂魄缺失,也是个强劲的对手。纵然他能将妖界大军节节逼退,但要将白泽逼到必须收回魂魄的绝境,那还不够。 临渊不解挑眉。 “还需要一个致命的契机。”华陵将视线投向了床上的莫沅芷,缓缓道:“任谁都有弱点,白泽也有。而她,是唯一知道白泽弱点的人。” 临渊跟着看过去,床上莫沅芷依旧紧闭着双眼,“她知道?” 华陵微微点头,“她和白泽曾是恋人,不管后来如何,曾经也要好过。” 临渊皱眉,面上闪过些狐疑,他想了想,开口道:“华陵,我知道你一向不好说话,可如今我是真的好奇,你对莫沅芷,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爱她到了骨子里?”临渊自己说着都摇了摇头,“我瞧着不像,可你偏偏能为了她一再伤害青染。” 华陵将目光从莫沅芷身上收回,冷然道:“那是我的事……” 他一句话没说完,便被临渊接了下去,临渊挑高眉,学了他的语气道:“那是我的事,与你无关。华陵,除了这句话,你还会说点别的吗?” 华陵薄唇稍抿,屋门未关严,一阵微风将烛火吹得零乱。 “别的说得再多,也没有任何意义。我领你来此,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些事。再过一段时间,她会苏醒,而明日起,我也有重要事情要做,到时候,希望你尽到天界皇子的职责,助我镇守好云雾山。” 说完话,华陵闪身离开,他的背影溶进夜幕中,与天地浑如一色。 临渊要追过去,却被一个微弱的声音绊住脚步,“二殿下,有些事情,你与其问他,倒不如问我。” 他猛地回过头去,只见灯火跳跃间,盘膝坐在床上的莫沅芷缓缓睁开了眼。 “你可以告诉我什么?” 临渊半靠在墙上,对面的莫沅芷模样很虚弱,笑容淡得像一碰就要睡。可她的目光中却有股韧性,让人相信,在目的达成之前,她的生命之火绝不会燃尽。 “虽然你厌恶我,可我的确能告诉你很多。有些话,我也想要对人说一说,我还没有师尊的能耐,一个人憋着话太久,也是会闷的。”莫沅芷的语速很慢,白泽那一剑,几乎毁了她的心脉,也不知是她求生的意志太强,还是华陵又用了什么法子,才吊住了她的命。她望着临渊,眼神却飘向极遥远的地方。 “呵,说来二殿下或许不会信,我曾是华陵最得意地弟子,如果有谁能继承他的衣钵,那只会是我……” 莫沅芷说着,微微笑了笑。 她曾是华陵最得意的弟子。 她与白泽,也曾是仙界被赞誉艳羡的一对佳侣。 她也有过最美好的时光,拥有最好的一切。 一直到白泽妖邪天性复苏。 谁都觉得薄青染的生活因此颠覆,其实不然,千万年过去,薄青染一直被保护得很好,安安稳稳做着自己的天界上仙。无知,也就不会恨得发狂。 薄青染不会像她,从白泽舍弃她,选择带薄青染私逃那一刻开始,她所有的世界便开始倾塌。 她为白泽担惊受怕,白泽却为了薄青染,让妖界四长老掀起两界大战。两军对垒,他假意要带她离开,利用她获知华陵一举一动,可东窗事发后,却任由她受九天玄雷击打之苦贬落凡间。 不愿在转世中忘了白泽,她自毁仙根,断绝一切可能回返天庭的机会,逃离轮回,遍体鳞伤去寻他。可她剩下的唯一作用,却是在薄青染与华陵大婚之日,帮助他设下圈套,看着他以身做饵,诱华陵入套,将华陵镇于幽冥血池之中。 她为了白泽舍弃一切,甚至抛却该有的道义廉耻,最终换来的,却是利用过后的全然舍弃。 “他将我同样镇于幽冥血池之中。我当时已自毁仙根,逃离轮回,纵然有比凡人长千百倍的寿命,但时间一到,便会在这个世间灰飞烟灭。我清楚华陵,可我也熟悉曾经的他,他留不得我,偏又不肯给我一个痛快,反而让我在幽冥血池之中日日面对华陵。他只想让华陵看看自己有多失败多可笑,被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出卖,可他丝毫未顾虑过我,他也忘了一点……” 白泽忘了,她有多爱他,便能够多恨他。 爱与恨从来相伴而行,她可以为了爱他舍弃一切,同样,也可以为了恨他不顾一切。 “困住华陵的局,是我帮助他设下的,我同样也能解开,只是需要耗费的时间太长太长。好在幽冥血池之中,时间是最多的东西,我与华陵耗尽千辛万苦丛中逃脱。等离开的时候,我的生命也快到了尽头,于是,我和华陵做了一个交易……” “什么交易?”临渊问道。 “他替我延续性命,让我以他心爱之人的身份回到天界。我告诉他白泽的致命弱点,帮助他诛杀白泽。” 临渊不再斜靠着墙壁,他站直了身子,冷冷看着莫沅芷,“恐怕你的目的,不是诛杀白泽,而是伤害青染。”他对莫沅芷这个女人的感觉,一向是以不屑与厌恶为主,可这一刻,他才真实感觉到这个女人性情的扭曲和可怕。 果然,莫沅芷微微笑着点了点头。 “对,我骗了华陵。我知道白泽的致命弱点,也知道怎么样才能杀了他,但我更想在他面前伤害薄青染。因为薄青染痛,他才会难过。” 她恨薄青染,远远胜过恨白泽。 两万年前的荒神祭上,她就发现了,白泽看薄青染跳舞的神奇太过专注,那样的眼神,根本不是哥哥看妹妹时该有的。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,可到头来才知道,那是最真的直觉。 临渊面沉如水,床榻四周的灯火剧烈跳动,他必须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,才能让自己不会在愤怒中毁掉这些浮灯。 “莫沅芷,白泽真是错了,他和青染根本不配,而你才和他是一类人,就该彻头彻尾地疯到一起。” 莫沅芷和白泽都一样,疯狂、病态,为了自己的执念,他们能够毫不顾虑地伤害别人。对他们而言,除了自己在乎的,别的都可以随意毁灭。 莫沅芷却微微一笑,“承二殿下吉言。” 堵得临渊一口气梗在心头,他狠狠一锤墙壁道:“疯子!华陵居然和你这样的疯子做交易,青染今日就该杀了他!” 莫沅芷见状忍不住又笑了,这次,她笑着笑着却咳了起来,好不容易止住,再开口说话时,声音都是哑的,但她话语里,却有种隐秘的兴奋感。 “说起来,华陵那样的性情,才是最可怜的。” 临渊闻言冷笑,“他可怜什么?一开始欺骗青染的感情,利用她,用她做饵,再抛弃她,难不成我还得可怜他做戏做得辛苦?” 莫沅芷摇摇头,“我跟了他上万年,我很了解他。二殿下,你有没有想过,像他那样骄傲的人,为什么会同意天后的提议,用欺骗薄青染感情,让自己娶她这样的办法来牵制白泽?“ “那只有他知道。” 莫沅芷道:“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。” 华陵真的可能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选择。他一面排斥这样的卑鄙,一面又忍不住受着诱惑。他既沉湎于与薄青染在一起时那些隐秘而可耻的美好,但他的骄傲又令他深深可耻于这种欺骗来的情感。 矛盾而无所适从,就算强悍如华陵,在感情面前,也只是一个愚者。 或者正是这样,他才会答应自己的提议,潜意识中,他或许也想借此看明白,自己的心意究竟是怎样的? 莫沅芷的诡异态度令临渊皱眉,“你究竟想说什么?” 莫沅芷却闭了眼,“我想说,这一次,我不会再犯傻。在白泽面前伤害薄青染,看着他为她痛,我仍旧不痛快。所以,我会帮你们诛杀他。但要求只有一个。” 临渊满怀戒备地问道:“什么?” 莫渊芷笑着道:“让我亲手杀了他。” 无法同生,便求共死。 相较之下,她其实要比华陵和薄青染幸运得多。因为即便被辜负被抛弃,她仍然比别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。 她爱白泽,便要他,生死都可以,无需改变,从未怀疑。 作者有话要说:《神仙也爬墙》一文即将出版,预计于今年10月上市。按照合同的规定,在出版前,本文最后三万字不能在网上公布,所以很抱歉,再更三章左右我会停更,希望大家原谅。 另外,这文应该是我在lwxs的最后一篇文,离开两年后再回来,却发现这里已经不是我印象中爱的那个lwxs,太多熟悉朋友的封笔和离开,让我觉得很寂寞。码字本来就是一件孤单的事情,虽然有你们的陪伴,但我还是感到孤单,所以我选择离开。在此感谢曾经一路相伴的你们,本文出版后,我会将全文贴上,给你们带来不便,再次表示抱歉。 52chapter 52 薄青染是被谁吻醒的。 轻柔的吻从额头轻轻往下,碾在眉心,移到鼻尖,最后落到了唇上。 一开始只是蜻蜓点水,将她自睡梦中惊扰醒,后来那吻渐渐加重,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将她完全侵占,她的呼吸满是对方的味道。 “青染。” 她实在困得厉害,根本不愿睁眼,于是在对方叫她的第一声的时候,她不耐烦地一巴掌挥了过去,“别吵。” 巴掌并没有落到实处,她被抓住了手腕,指尖跟着被轻啄了一口。酥酥麻麻的触觉将她的睡意又赶走了些,她不愿醒来,可那些热切的吻渐渐失了控,落在颈间,锁骨上,她的衣襟被扯开,过度真实的触感逼得她半睁了眼。 烈火几乎是在同一瞬在身下炸开。 她已不惧任何火焰,伏在身上的人却不然。他抱住她,几个翻身欲滚出火圈,可最后,他们竟从石台上滚落池中。 扑通声响,四溅的水花中,火焰消失了,可她所有的睡意也彻底消失无踪。 她不满睁眼,罪魁祸首根本没有半点悔意,“总算是醒了,你要这样没完没了地睡下去,我可怎么办?” 被池水泡湿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,冰冷而粘腻。白泽看她的眼中,有一簇火苗在燃烧,热情而剧烈,他的呼吸里也带着些急促的□味道,紧密贴合的身体可以感知对方的温度。她活了几万年,虽未经历过男女之事,此刻却看懂了白泽的目光。他身上过高的温度让她感到不适,但她没有动,就这么任他压着躺在水中,平静地看着头顶冷月,问了句与此事气氛极不相符的话,“我睡了多长时间?” 印象中,她回来时时辰尚早,可现在已经是月过中天。 “三个时辰,怎么突然渴睡起来?” “大概今天斗累了。” 或许是她过度冷静,白泽眼底的火焰消了些,他站起身,将她从水中抱出来,一步步往岸边走。 “我自己走。” 她准备从白泽怀中跳下去,腰上随即一紧,白泽笑了亲亲她的额头,“不要,让我抱你回去。你小时候最懒,连在外面玩累了也要我抱你回家,就像现在这样,有时候我抱着你还没到家,你就睡着了……” 夜凉如水,月色如银,白泽的声音很好听,轻缓舒柔如吹过的夜风。薄青染木然将脸枕在他肩头,白泽说的她都记得。耳边虫鸣阵阵,她闭了眼,朦胧中,她听见白泽的声音。 “青染,我们成亲吧。” 她陡然睁眼。 “该筹备的东西已经筹备好了,只等你点头。” 她在他怀中拱了拱身子,寻了个舒服些的位置,重新闭上眼。她身上仍滴着水,湿漉漉的长发紧贴后背,有几缕裹在颈间,被白泽伸手挑开。 华陵那双眼眸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中,她心头一窒,恍惚间又看见万年前的自己,一身大红嫁衣,站在铜镜左看右看,面上笑容蠢得刺眼。 那简直是这辈子最大的错误。 “好。” 婚期就这么敲定在下月初五。 薄青染的住处突然热闹起来。 妖界各族对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未来妖后都很好奇,特别是那些未嫁的公主们,更是挖空心思想混进来看看,她到底长了三头还是六臂,让白泽看上了。 这场景隐约有些熟悉,好像她上一次出嫁,也有这般境遇。 只是现在的她实在想不起,上一次出嫁时那种忐忑甜蜜的心情,对待那些打扰她安静的妖怪们,下场无非一个。 被她直接丢出门去。 丢得轻些的还好,她若手上没注意,便有些运气不好的妖怪不小心损了点道行。 铁血手腕挽救了她的宁静,直到一天下午,妖界四长老之首的息长老到来。息长老真身是龟,修出的人形也有些碍眼,黑矮粗胖的模样,再罩一个黑色锦袍,颇有几分凡间土老财的味道。 被白泽带回妖界后,薄青染对周围事物并不关心,她连息长老的身份都不知晓。 最后是息长老自己报了身份和来意。 “你不适合做妖界未来的王后。妖王需要的,是一个可以与他比肩,为他分忧的王后。” 息长老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,绿豆般的小眼里全是冷光。 狄尤是史上最强悍的妖王,白泽作为他的亲子,论能力比狄尤有过之而无不及,所以四长老才甘心由他驱使。他们相信,白泽可以带领他们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。但是他们无法认同白泽对薄青染的执念。为了一个女人裂魂,这样愚昧的举措,不应该出现在妖界新王的身上。而薄青染过度自我,凡是只凭一时喜乐的个性更让他们不满意。 就这些日子,妖界各族被她伤了多少妖怪! 偏偏白泽还一味护着她,任她为所欲为。 在无法说服白泽之后,息长老将筹码压在了薄青染身上,他们想让薄青染改变,好好学学未来妖界王后该有的样子。 只可惜他说了许多,薄青染全未听进去,只冷冷瞥他一眼,“我该是什么模样,有没有与白泽比肩的资格,不由任何人置喙。” 薄青染的嚣张气焰让息长老极为愤怒,他还想教训薄青染,薄青染却先他一步下了逐客令。 “话说完了就离开,我没有心情听谁对我指手画脚。” 息长老从未受过这样的气,若非顾念白泽颜面,也自重身份,必定与薄青染动了手。可到最后,他只能气冲冲拂袖而去。 晚些时候,白泽寻了来,说起这事,脸上七分笑三分无奈。 “青染,你什么都不要管,只管嫁给我就好。他们都不明白,你对我究竟有多重要。” 他的眼眸颜色偏浅,会给人温柔的错觉,但一身玄衣鲜艳无比,微勾的嘴角又带着邪气和狠劲,极致的矛盾,却又让人觉得他就该是这般模样。 薄青染见过他最温柔和最残忍的模样,也知道他的野心,她和他太了解彼此。她将手指搭上微凉的茶壶盖,缓缓道:“与你的抱负相比,重要到什么地步?” 白泽的手覆上她的手背,“我即将拥有的一切,必须有你共享。” 她从窗外看出去,静谧夜中有不知名的野花香气传来,安静宁和。但她心头却有杀意在躁动,她经常嗅到血的腥甜味,这种躁动就快压抑不住。 而她,也不打算再压抑自己。 她就这么望着静谧的黑夜,眼里闪着耀眼的光芒,同白泽道:“我在这里闷得慌,明日我仍然随你去云雾山,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。” 白泽握紧她的手,看着她秀美的侧脸,以及眼中的一点血红,道:“好,我也有几张喜帖该送出去。” 53chapter 53 云雾山因不时弥漫的大雾闻名。 天地成形之时,三界六道便成,正邪亦分,云雾山作为仙妖两界交界处,有着世间独一无二的双奇。 这第一奇,是云雾山极西处的幽冥血池。那是盘古大神肚脐所化,池深千丈,池中血水翻腾,鱼虾不生。池底有一刻满铭文的黄铜柱,柱上铭文极为诡异,即便有通天之能的神魔,若被镇于铜柱下,也无法逃脱。 这第二奇,则是云雾山的大雾。大雾是从幽冥血池生起的,隔一段时间便会生一次,笼罩整个云雾山。而一旦云雾山被大雾封锁,不论妖魔鬼神,修为都会大打折扣。可以说,这里的大雾,将两界干戈减少了许多。 薄青染和白泽驾着双头白狮来到此处没多久,漫天大雾突然升起,云雾掩盖下,血火生死一下子都柔和了面目。 “真不巧。” 白泽袖中揣了两张大红喜帖,他有一下无一下地顺着白狮的颈鬃毛,目光投向远方。仙界守卫的影子在大雾中几乎不可见。 薄青染随他来云雾山的目的仅有一个,可遇上这突起的大雾,便不巧了。 “不过一场雾而已,不会有影响。” 薄青染明白白泽的担心,但她既然来了,便没打算就这样回去。 她的能力会受大雾影响,华陵也会。 她抓了双头白狮颈间的悬铃,上下一抖,正准备驱赶灵兽往前,白泽猛抓住了她的手腕。 “青染,别冲动,你知道这雾气的古怪,它对不同的人影响不同。” 谁的修为更高,雾气对他的影响便会小一些。薄青染现在虽能与华陵斗上一斗,但遇上这雾,吃亏的还是她。 那双头白狮极有灵性,白泽一说话,他便低低呜咽了几声,用爪子刨了刨地,听话地趴在地上。任薄青染如何驱使,也不肯动,薄青染抓住悬铃的手收紧,它便回过头来,可怜兮兮瞧白泽一眼。 “青染,不要冒险,我们和华陵,还有无数见面的机会。” 白泽握紧她的手腕,语气温和,态度坚决。 她依旧抓紧了悬铃 这满山弥漫的雾气令她很不舒服。 昨晚白泽离开后,她在屋中坐了一阵,突然右上臂发烫,她一晃神,就被拽进了一片迷雾中。 起初,她还以为那是某只不长眼的妖怪来寻麻烦使的幻术,可在迷雾中走了一阵后,她发现雾中有着纯正的仙家之气,周围一草一木也更似实物,而非幻术。 她提高了警惕,但等走到迷雾尽头,她看见了一片绯色花海,那景象她曾看了万年,哪怕入了魔也不会忘记。 那是清源山的后山。 一袭紫影背对着她立在花丛中,长身玉立,器宇不凡,她心中杀意却陡起,飞身近前去,那道紫影恰巧转过身来,她步伐顿缓。 那是年少一些的华陵,他的身量要比现在单薄一点,五官线条也没有现在这边硬朗,眉宇间的气质更要和缓一些,他对她伸出手,“我带你去看点东西。” 她自然不肯伸手,可华陵却突然弯身抱起了她。她也在这一刻发现,自己的身形……竟然变小了。她变成了七八岁女童的身形,细胳膊细腿,连修为也只有当初的模样。 “你搞了什么鬼?” 她排斥华陵的接近,他身上的味道令她感到厌恶而不安。她在他怀中挣扎,但女童模样的她根本拧不过他。她眼里血浪翻腾,指尖凝了微弱的红色火光,正准备□华陵胸膛,眼前景象又一变,久违的红绡宫出现在她面前。 华陵推开嵌满巨大铜钉的乌沉大门,带着她穿过夹道花厅,她为眼前景象一惊。 大殿的凤凰铜像上,幼时的她得意洋洋拿着随手摸来的法器,砸向正走出大殿的少年。法器还未砸到少年,便被少年身体四周的护体气墙弹了回去,她在铜像上扁了嘴,没有看见少年诧异过后,嘴角几不可闻的一点笑意。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华陵的情景。 麻木了许久的心里突然像被针尖刺了一下,一点细微的痛意泛起,陌生却又讨厌。她突然觉得呼吸困难,脑子里有尖利的声音在回响,她眼神陡然变冷,于是,她的手狠狠往前一送,凝聚着火光的手掌就这么生生插入华陵的胸膛。 温热血肉包裹手掌的感觉令她心跳加速,她眼前的景象瞬间坍塌,一睁眼,她是坐在自己的屋中。 外间,伺候她的小妖刚刚盖上香炉的盖子。 然而,在她右臂发烫的那一瞬,小妖正从手边拿起添香前揭下的盖子。 这一场幻境的发生与结束,只在须臾之间,让她辨不出真假。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,只见半透明的指甲盖中,嵌藏着有一丝暗红血迹,那血的味道分外腥甜,让她双眸忍不住泛起妖异的红色。 小妖添完香进来,问她是否要休息的时候,她掌下火浪一翻,陡然将她震出屋去。 小妖三百年内丹尽毁,它满眼惊恐地躺在微凉月光下,原本雪白的皮毛被火灼得斑斑驳驳。 “给我换几个修为高些的妖怪在屋里伺候。” 眼前雾气依旧浓厚,薄青染放开双头白狮颈间悬铃,突然间风声大作,眼前迷雾被吹散。 迷雾的尽头,恍惚露出了几个身影。 倒都是过去几万年间的故人。 可惜没有她想杀的那位。 天界二皇子临渊驾着麒麟,看见她那一瞬,眼底的亮光印亮他的脸,只是一开口,他的声音里却有些颤意,“青染。” 双头白狮刚刚腾空的爪子再度结结实实按到地上。 她跨坐在白狮背上,神态平静地看着对面的故人,身旁的白泽清声一笑,袖口一扬,两张鲜红的帖子飞旋出去,直奔临渊。 “二殿下,许诺过要送你的东西,特地答谢你当日助我一臂之力。另外一张,就拜托你转交华陵。” 临渊手一抬,接过飞旋而来的喜帖,目光一扫,顿时急了颜色。 “薄青染,你敢同他成亲?!” 他驾着麒麟欲赶过去,他身边一道穿得花红柳绿的身影死死挡住了他,却也扭头朝着薄青染吼道:“薄青染你个死没良心的,出墙就算了,还敢抢在我和七离上仙之前成亲,你欠我的债多着呢,马上给我滚回来!” 这个花红柳绿的身影实在令人印象深刻,薄青染低声唤出她的名字。 “灵漪。” 灵漪仙子险些热泪盈眶,激动地忘了拽住临渊的坐骑,“看吧看吧,我一上天界就她一起混,近万年的朋友,可比你们这些混蛋靠谱。” 只是她还没激动完,便被薄青染兜头浇了盆冷水。 薄青染看向她的眼中没有半分旧友重逢的激动,只有如看陌生人一样的冷漠,她道:“我要见华陵,叫他出来。” 是的,她认识他们,也记得他们在一起时的种种景象,可那些影像中,她或哭或笑或怒的模样令她感到陌生,她完全记不住,当时自己所有的这些心情。而她来这里,只是想用华陵的血,平复心中的躁动。 灵漪因她的过度冷漠愣了下。 而临渊脸上的血色缓缓褪去,他专注地看着薄青染,半晌后,扯开一个笑,平日写满风流的桃花眼尾居然带了一段怅然。 “华陵不在,从今日起,云雾山由我镇守。” 薄青染的眉头几乎在一瞬间皱起,“华陵在什么地方?” 临渊不语,他骑在麒麟背上,与薄青染远远相望。 时光无形,寂静无声,他的目光却让薄青染觉得心头烦闷。座下白狮不耐烦地低吼着,她又问了一遍,“华陵在什么地方?” 临渊骑着麒麟朝薄青染走过来,答非所问。 “青染,随我回去。” 薄青染不由抬高下巴,漠然看着临渊,白泽则饶有兴致地盯着一切,唇角勾起一点冷酷笑意,然后,他用一种不高,但在场者都能听见的声音道:“青染,帮我一个忙,杀了他们。” 54cehapter 54 白泽的话一落音,灵漪仙子首当其冲跳了起来,“你心肠也太狠毒了吧,居然想让青染同我们自相残杀!邪魔外道果然就是邪魔外道,相貌长得再好也没用。”骂完白泽,她又朝薄青染吼道:“薄青染,你要敢同我动手,我立即同你绝交!以后就算你把七离上仙绑到我床上,我也不会原谅你!” 灵漪仙子是在白泽叛逃天界后得道成仙的。 而白泽这个名字,在天界一直是个禁忌。 朱雀上神之子被狄尤的骨血占据身体数万年,无一人识出端倪,还险些对他委以重任。这样丢脸的事,就算是天帝天后,也不好意思说出来,更别说听谁嚼舌根。 因此,关于白泽叛逃一事,知晓情况的神仙极少。 红绡宫的一夜血海,薄青染的记忆缺失,甚至二皇子和白泽前后接连地离开天界,都被有意地掩盖起来。 就是此时此刻,灵漪也只知他是妖界新王,是诱薄青染入魔的罪魁祸首,却不知许久以前,这人还是薄青染的兄长。 自然,她也不知晓白泽的性情。 她只顾骂得畅快,却不见薄青染的眉头越皱越紧。 这乌鸦精实在聒噪得烦人! 袖中一道风狠狠甩出去,险些将灵漪仙子抽飞,薄青染冷声道:“闭嘴,你太吵了!再多说一句,我立马杀了你。” 灵漪让薄青染话中的狠意镇住,半晌后,她颤抖着手指着薄青染,“完了完了,薄青染,你果然疯了。” 薄青染顿时有点头疼。 白泽却忍不住笑了起来,灵漪的性子,让他很有些熟悉感,他道:“青染,这种性子的神仙,动起手来,颇有些乐趣,不是吗?动手吧!” 薄青染心中烦躁之意顿生,她脚下一点,如一阵风掠向灵漪。 灵漪仙子见她当真攻来,急忙向后退,袖中一段银色月刃跟着飞出,护住自身。 “薄青染,你来真的?!” 要论打架,灵漪仙子在天界,绝对算修为不精那一类。她和以前的薄青染是半斤八两,可和入魔后的薄青染动手,才过了几招就落了下风,被薄青染的烈火逼得四处逃窜,连耍嘴皮子的工夫都没有。 白泽对这样的状况似乎很满意,他笑着看着这一切,同边上同样注视着薄青染的临渊道:“二殿下,不去帮帮忙吗?还是说,你宁愿看着那小乌鸦死在青染手中,也不愿同青染动手?” 临渊的脸色难看至极。眼前同灵漪仙子动手的,是他相熟数万年的薄青染,眉目未改,相貌未变,可这样的薄青染,眼角眉梢都是冷漠冰雪,哪有半点当初那个爱玩爱闹、冲动任性的薄青染的影子? 他忍不住道:“白泽,你费尽心思抢到手的,就是这样一个青染,可你认识她吗?她过去是这般模样吗?” 白泽静了一下,片刻后失笑,“怎么你和华陵都爱问这些无意义的问题。要知道,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,只要她是属于我的,这就够了。更何况,当初二殿下的选择不也是如此?” “那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。” 提及西昆仑之巅那场选择,临渊眼中有几分黯然。 另一方,灵漪已被薄青染逼到绝境,退无可退。 临渊收敛心神,驾着麒麟飞身上前,及时拦在薄青染与灵漪之间。与此同时,他手中几道翼刃飞出,碧色光芒过处,薄青染攻向灵漪的火焰全部被击散。 薄青染眯眼看着加入战圈的临渊,“要一起上吗?” 灵漪此时已显颓态,临渊朝她使了个眼色,示意她退到一边。他则和薄青染道:“不,一对一就好。青染,你若想同人动手,我陪你。” 薄青染将眉一挑,“我不会手下留情。” 临渊笑了笑,将眼中黯然收起,再次与薄青染目光相对时,他眼中除了眷念,还有些坚决。 “青染,你杀不了我。” 薄青染斗意被激起,她挑眉冷笑,“别小看我!”说话间,双掌便携风带火,与临渊斗在一起。 临渊手中那几柄翼刃乃是上古神器,可破风断火,薄青染如今修为虽比从前精进许多,但临渊将几柄翼刃使得出神入化,也与她斗成了平手。 “青染,我不会让你杀了我。总有一天会,你会清醒过来,我不能让你为今日做过的事后悔。” 白泽要薄青染杀了自己和灵漪的心思再明显不过。他是要断了薄青染的后路,一旦薄青染手上沾染了他们的血,即便有一日她恢复理智,也无法原谅自己。 白泽就是要薄青染像现在这样,无心无情地在他身边呆一辈子。 可他怎能答允? 他已经做错过一次选择,这一次,哪怕拼尽全力,也不能再让白泽得逞。 临渊嘴角勾起,恍惚有几分往日的纨绔模样,可眉目间却尽是坚毅神色。那神态让薄青染心头莫名一震,一种奇怪感觉袭上心头,攻势便少了几分狠辣。 白泽在旁边看着,见薄青染动作露了些迟疑,他眸中冷意一晃,站在双头白狮背上,取出袖中竹笛,横在嘴边,风声欢动,一阵笛声从他唇边娓娓流出,音色流畅而婉转,可那声音里,却隐隐有扰乱人心神的魔力。 薄青染听着听着,心中烦躁之意更甚,一双眼瞳也现了血红色泽。 临渊听出这是乱人心神之音,暗骂了白泽一声卑鄙,手上更加小心,凝心聚神,认真应对薄青染的攻势。 却不料,斗着斗着,薄青染突然伸出手,两指一夹,就夹住他的一柄翼刃。翼刃锋利,虽被夹住,锐意仍将薄青染的手指划出道血痕。 临渊眼神一闪,薄青染却在这时抽身,飞身退回白泽身旁。 只见她反手一划,指间碧色光芒一闪,她竟夹了那翼刃,横削向白泽的竹笛尾端。 白泽脸色顿变,抬手一挡,他那管竹笛的真身乃是可削仅断玉的乌铁剑,两柄利器相撞,金石之音顿起,将之前笛声的邪意驱走。 薄青染突然反目,在场的全都未曾预料,就是白泽也满心不解。 “青染,怎么回事?” 白泽面上并没有任何不满,同薄青染说话的语气也来得轻柔。相较之下,薄青染的脸色要难看许多。她眼瞳的血红颜色还未退去,或许是体内躁动的狂意太明显,她胸膛微微起伏着,眼神却微寒。 “白泽,你刚刚是在做什么?” 白泽没有说话。 薄青染稍微拔高了声音,“你想我替你杀了他们,可以。但是,你为什么用那笛声扰我心神?我要杀谁,想做什么,都凭我自己高兴!白泽,就算是你,也无权操纵我的意志!” 说完,薄青染一扬手,丢下手中翼刃,头也不回地离开。云雾山中大雾又起,她的声音散在雾中,却是同临渊他们说的。 “替我告诉华陵,他的性命好好给我留着,我定会去取!” 薄青染渐渐走远,白泽一身玄衣也被雾气掩住,连同他脸上一闪而逝的阴鸷神色一起被遮了去。 临渊望着薄青染离去的方向,先是惊讶,最后却忍不住大笑出声,笑声里既是嘲讽,又是怅然。 “白泽,搬石头砸自己的脚,滋味如何?你以为自己可以任意操纵青染的想法吗?你错的离谱……” 就算入了魔,就算体内有着白泽的魂魄,那又怎样?薄青染终究还有自己个性,即便失了爱恨,也没有沦落任由他人操纵的地步。只是,她也真如华陵所言,除了想杀华陵,过往种种,她都不在意了…… 又笑了一阵,临渊将袖中喜帖远远扔到出,艳红的颜色在白雾中划了道隐约的线条,便失了踪影。 “白泽,这两张喜帖,你自己带回去吧,你尽管放心,你们不可能成得了亲。” 这一次,白泽没有应声,也没有理会那两张喜帖,他一拂袖,驾了白狮直追薄青染而去。 灵漪仙子目送他们离开,又转回头看了看临渊,却让他脸上笑容刺得一怔,好半晌才叹了口气道:“二殿下,我以前一直觉得,你就是三界六道里最大的混蛋了,如今看来,我抬举你了。” “……”临渊一口气哽住,上上下下打量灵漪仙子一眼,颇有些哭笑不得。“我难道还要感谢你的抬举?” “我可不敢。” 灵漪嘴上狗腿,面上却真不像不敢,临渊看着她,多少有些恍惚。薄青染在入魔前,也是这样的个性,看着胆小又狗腿,实际上,她真心不怕谁,也没将谁放在眼里。偏偏又是个认死理的,明明爱错了人,走错了路,没到心如死灰,死活拽不出来。等他费尽力气,好不容易要将她拽出来了,上天却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。华陵更是卑鄙,在最关键的时刻兵行险招…… 正想着,灵漪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。 “二殿下,你这是神游去了哪呢?我刚才问你,急匆匆把我从连霞山拽到这里做什么。看在你刚刚救了我一命的份上,不管你提什么要求,我勉为其难都会答应你的。” 55Chapt5er 55 灵漪仙子很快就后悔了,悔得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来。 她怎么也没想到,临渊匆匆忙忙将她自连霞山带出来,居然是为了莫沅芷。 莫沅芷身中白泽一剑,心脉险些全毁,华陵虽救了她的命,但她身体本就不好,以凡人之躯受白泽这一击,更是伤了元气。 灵漪仙子最善疗伤调养之术,临渊要她照料莫沅芷一段时间。 一开始,灵漪仙子死活不肯,摆出一副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铮铮铁骨的模样道:“要我帮她,不可能!就算薄青染那个混蛋今天差点杀了我,我也不能背着她救这女人!” 可架不住临渊软硬皆施,甚至搬出她刚说的话来压她,最后也只得答应。 只是,她答应是答应了,却也不妨碍她一面治人一面整人。 灵漪在替莫沅芷调理时,都会让莫沅芷吃点不大不小的苦头。临渊在一旁看得分明,但只当看不见,丝毫不理会。 于是灵漪折腾得越发起劲,好像这样就能变相地帮薄青染出口气。 奇怪的是莫沅芷,她在薄青染面前一贯拼了命地折腾,机心深爱做戏,怎么也不像肯忍气吞声的人,可落到灵漪手里,被灵漪故意整治,她始终不吭半声,有时候额头都疼出了汗水,嘴角偏还要挂着几丝笑,那笑容让人看着浑身不舒服。 “仙子果真是薄青染的朋友,这种时候也替肯她打算。” 气得灵漪手上更下了两分狠劲,之后,她一言不发将该做的做好,然后提了药箱扬长而去,末了还把临渊臭骂了一顿。 “二殿下,我还真不懂你的心思,这华陵宠着莫沅芷也就罢了,怎么你也护着?难不成你也看上她了!要是青染知道,准不会原谅你!” 平日,灵漪断不敢在临渊面前如此嚣张,可这一次,她像被薄青染入魔乱了心思,再见到莫沅芷,心里头就跟梗了一根刺似的,不免口无遮拦。临渊倒不怪她,也不解释,只是笑笑着应上一句,“她若知道了,肯来同我闹,那再好不过。” 生生将灵漪的火气赶走大半。 待灵漪走后,莫沅芷半躺在床上,望着窗外,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话。 “二殿下,你这次来云雾山,许了什么代价?” 临渊脸上原本是有两分笑的,听她这话,那笑意却凝在了脸上。 莫沅芷回过头来,见他这模样,嘴角微微一弯。“我当初跟着华陵身边的时候,也曾接触过天后娘娘,她其实并不喜欢你和薄青染走得太近。这一次,你带薄青染私离天界,天后娘娘却没有罚你,甚至没有禁你的足,反倒让你来云雾山督战,这不像天后娘娘的行事作风。”顿了顿,莫沅芷放慢了语速,“二殿下,我很好奇,你到底答应了天后娘娘什么?” 临渊脸上笑意再度活了起来,他挑高眉,像是听到了最好听的笑话,“到云雾山督战,尽起我天界二皇子的职责,除此之外,我还应该答应母后什么?” 对于临渊的答案,莫沅芷笑而不语。 对临渊的话,她并不相信,因为她了解天后。 薄青染失忆之时,天后可以送走临渊,却来找华陵,要华陵娶薄青染。那个站在天界权力巅峰的女人,有一双看透世事的慧眼,也有一颗最善于分辨利弊的心。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,若没有打算好,她怎肯轻易让他触犯自己的底线。就算天后曾打算过让薄青染做她家的人,但在白泽叛逃那一刻起,这个打算就烟消云散了。所以,临渊越是云淡风轻,就越代表他许诺了什么。 “我很好奇,薄青染究竟有什么好,让你们一个个的,都可以为了她不惜一切?” “莫沅芷,不要自作聪明。”临渊冷冷回道:“这些不是你关心的事,你只要记着,好好保住你的命,然后用在该用的地方,就够了。” 薄青染独自离开后没多久,便被白泽追上了。 “青染,乖,上来。” 白泽跨坐在双头白狮之上,对她伸出了手。她只当没听见,继续往前走。 “青染。” 白泽又唤了她几声,她仍是不应,本想快一步甩开白泽,手腕却被突然抓住,白泽将她强抓入怀中,再一按,就把她压到了白狮背上。 “青染,你在同我耍性子。”白泽的脸就在她上方,他嘴角挂着一点宠溺笑意,动作温柔地将她腮边散落的头发捋至耳后。“为什么?对临渊下不去手吗?” 这样被压制的姿态,让薄青染感到极不舒服。她并没有看漏,白泽温柔笑意之后的探究。方才白泽以笛音乱她心神的做法已经令她感觉受了愚弄,而现在这样处于下风的姿势,更让她的不满积聚到了一定程度,她推开了白泽的手。 “白泽,我不是你养的宠物,也不是你的棋子,不要在妄图操纵我之后,再摆出一副温情款款的模样。” “青染,你这么说对我不公平。我从未想要操纵你,我爱你,想要你只属于我,仅此而已。” 白泽转而托起她的下巴,低头欲将一个吻落下,就在他的唇瓣将要触碰到薄青染的唇时,一句话从薄青染口中吐出。 “我不是你的,只属于我自己。”她的眼神平静而淡漠,当所有的猩红杀意褪去,她的眼里便是一片黑夜般的墨色,看向任何人时,好像都没有区别。 白泽的吻没有再落下,薄青染伸手推着他的胸膛,想要坐起身。 “让我起来。” “不行。” 白泽莫名固执了起来,他的眉目依旧俊雅,眼中却现了点狠意。他一手抓起薄青染的手腕,将她两只的手压制在头顶,一手托着她的下巴,强迫她看着自己。他的音色低沉,带着点诱导的味道,“除非你告诉我,为什么对临渊下不去手?” 问题绕回原点,薄青染心底埋藏的怒意被点燃,她眼神冷冽,“白泽,你今天是怎么回事,我已经说过,我并非下不去手,只是不喜欢□纵。而且,我想杀的也不是他。” 对上临渊的一霎,她心底的杀意并不浓烈。和面对华陵时满心翻腾的恨意不同,面对临渊,她心底盘缠的是一股抑郁,那股抑郁如同一段软柔丝线,一圈又一圈盘缠在她心头,她不喜欢这样的缠绕,却又无法将它彻底斩碎。 入魔之后,这样不干不脆的情绪,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身上。 薄青染的耐心已然去了大半,白泽却一反常态,继续逼问她。他面上依旧挂着笑,声音也压得很低,可逼问的态度十分明显。“魔者嗜杀,杀谁对你而言不是一样的。你这样子,不觉得不对劲吗?” 他平日虽然霸道,但终归是顺着薄青染的,从未像现在这样,对她咄咄相逼。薄青染皱眉看他许久,突然她像看懂了什么,她的语气骤然转冷。 “白泽,不对劲的是你。我们是同一类,却非同一体,我不可能去遵循你的心意。你若是要一个对你言听计从的妖后,那你找错了人,我不会是。” 她的话刚落音,白泽的吻就落了下来。 那吻略有些粗暴,将她的唇封得死死的,白泽那些不太明显的怒气全都通过这吻毫无保留地传递过来。薄青染感觉唇瓣被啃咬得发疼,可她不挣扎,也不再说什么,只睁着一双眼,眼中除了一点冰冷之意外,无波亦无澜,她就这么看着白泽,任由他吻着。 白泽的热情在她漠然的注视中逐渐冷却,他离开她的唇瓣,松开她的手,放柔了语气,“我当然不会要你对我言听计从,青染,我只是要你爱我。” 手上的禁锢松开,薄青染却没有起身,她躺在白狮背上,身下的长毛柔软,她莫名笑了起来。 白泽要她爱他? 这样的话,怎么会从他口中说出来。 这世间,他们应该是最了解彼此,也最清醒的才对,她一定是听错了。 “魔无爱恨,白泽,你要得太多了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停更这么久非常抱歉 现在恢复更新 但因为出版社那边的要求,一周也只能更一章,等三个月后放结局 56Cehapter 56 第一次,薄青染与白泽不欢而散。 过后,他们都没有再多说什么。 婚事依旧在筹备。 薄青染也依旧随白泽前往云雾山。 甚至于不喜欢薄青染的息长老,也还是不肯给她好脸色。 唯一改变的,是薄青染和白泽之间相处时的感觉,他俩之间的默契似乎少了点。白泽开始有意无意试探薄青染,言辞中也总是笑着要她的感情。而薄青染不喜欢被试探,更给不出白泽要的东西,当同样强势而固执地两者在同一点上僵持时,之前隐藏的矛盾就不可避免地显露出来。 虽然几次争执都以薄青染的坚持落幕,但她看得出,白泽面对她的笑容中,除了万年不变的温柔,还多了一些琢磨和计量。 而这段时间,薄青染一次也没有见到华陵。 华陵好似失去了踪影,就连云雾山也是临渊在坐镇。 二皇子殿下浪荡了一辈子,初次担此重任,明显有些吃力。在白泽的步步紧逼下,仙妖两方形势开始有了逆转,仙界几次败北,慢慢退到了云雾山的边缘。白泽只要再紧逼一步,隐藏在丛丛云雾之下的天门就会失陷。 这样的情势,对妖界而言本是最好的。只是华陵的毫无音讯,却让白泽有些犹豫。白泽天性多疑,华陵并不是简单的对手,又将天界安危看得极重,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失踪,很难不让白泽存有顾虑。他担心自己若贸然行动,说不定在他举整个妖界之力攻陷天门时,华陵会及时出现送他一个“大礼”。 妖界四长老和白泽有着相似的顾虑,因此,在妖界明显占上风的情况下,事态竟然胶着了。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,薄青染莫名渴睡起来。 有时候,仅是在一个最寻常的午后,她不过坐在屋中喝一杯酒,就会突然手臂一热,然后被拽进一场似假还真的幻境里。 如同第一次那样,她会在幻境中见到华陵和自己。 不同面貌的华陵,不同面貌的自己。 他每每以领路人的姿态,带着她一起从数万年前走来,亲眼看着他们有交集的每一步。 薄青染发现,记忆中早已熟悉的部分,用旁观者的姿态看来,时常会有不同的一面。 她从来是讨厌华陵的,她看不惯他高高在上、自以为是的模样。而他也应该是讨厌她的,孤傲淡漠的华陵帝君从来站在巅峰,像她这样资质驽钝不思进取的上仙,即便只是出现在他面前,也该污了他的眼,何况少时的她,还爱与他针锋相对? 可幻境中看来,却全然不同。 她总会在气呼呼同华陵跳脚过后,又将目光黏在对方身上。而他,也会在她转身过后,露出一些不常有的笑容,似是苦恼,又是无可奈何,但并非厌恶。这样的笑容,会让他身上的冷漠有所缓解,从来高高在上的华陵帝君,也会在这一刻显出生气来。 当然,每一场幻境的终结,都是杀戮。 幻境中华陵的面色一次比一次苍白,而她也一次次地用他的血染红双手。 冷心冷性的华陵帝君,他的鲜血也是热的,可是,她却在这种无止境的杀戮中感到了厌倦。 每一次她的手刺进华陵胸膛,心底的兴奋感渐渐减弱,更让她感到不对劲的是,那些记忆中早已褪色的部分,在这些幻境中重新有了色彩和声音。 喜怒哀乐,爱恨亲仇,这些在她入魔那一刻就该断绝的七情六欲,在某一个瞬间,她仿佛又能重新感觉得到。 她心底的烦躁积攒得越来越多,却不再是单纯的嗜杀,而仅仅凭借杀戮,已经无法平息她体内的躁动。 她知道,这所有的奇怪都来自于那些幻境,她拼命抗拒,却仍然逃不脱它们。 白泽的一魂一魄嵌藏在她体内,他轻易就察觉了她的渴睡与烦躁。 某一次,她从幻境中醒来,指甲里还藏着一点血迹,晕染在鼻尖的血腥味依旧腥甜,她眼神尚且发直,白泽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。 “青染,你最近一直很渴睡,怎么回事,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?” 她抬头,撞进白泽写满探究的眼中。她本想将这些幻境告诉白泽,可话到嘴边,最终没能说出来。 她隐隐觉得,华陵的失踪同这些幻境有关系。 她想摆脱这些幻境,却又觉得有些因缘还未探明白,冥冥中有种指引,让她向白泽隐瞒了这一切。 或许是前几次争执破坏了他们默契的关系,这一次,她不愿意讲,白泽也不再逼问,他揉揉她的头,“青染,你要照顾好自己。” 她有种莫名的笃定,白泽知道了什么,只是他们都选择了沉默。 不久之后,她又一次被拽进一场幻境。 这次出现的,是荒神祭上的场景。 那时候,她的父亲殒身已久,华陵也随师尊历练归来,他渐渐拥有了曾经属于她父亲的一切荣耀,身边甚至收了莫沅芷为徒。 她本是和临渊打赌,以在荒神祭上跳一支舞为筹码,来换临渊手中一件法宝。可后来却真上了心,拉着白泽练了一次又一次。 荒神祭那日,她在舞台当中,白泽为她吹笛,华陵和临渊坐在台下,莫沅芷就站在华陵身后。 她在跳舞的间歇有意无意望向华陵的方向,一触及他的目光,又慌忙移开。 莫沅芷的视线始终胶着在白泽身上,唇边笑容柔美,仿佛只这样看着对方,便是最大的幸福。 临渊一直如往常一般,笑得玩世不恭,桃花眼尾带着些揶揄光芒,似乎在等着她出丑,然后毫不客气地嘲笑她一番。 所有人都是看客,又都不可避免地深陷在局中。 终于,一舞作罢,白泽温柔笑着牵过她的手,临渊促黠地朝她挤挤眼睛,而华陵却面无表情地起了身,带着莫沅芷直接离开。她望着他的背影,笑容仍在脸上,眼底却升起落寞。在安静站了一阵后,她趁着白泽和临渊不注意,朝着华陵离去的方向做了个鬼脸,“装模作样,讨厌!” 那一瞬,薄青染觉得心底微微一颤。 时隔多年,再看见当初的自己,她突然觉得,自己看懂了她当时的心思——她并不是真的讨厌华陵。 身侧的华陵在这时候牵住她的手,开了口,“跟我走。” 画面再一晃,她已站在清源山华陵的书房之中,从窗口望出去,是漫山望不尽的绯红。 从荒神祭上离开的华陵正在书房内画画,他专注于手中纸笔,金色阳光从窗外透进来,洒在他身上,为他渡了一层温柔的金边。 莫沅芷在书房外叩门,“师尊,弟子有事请见。” 华陵轻轻皱了下眉,他搁下笔,袖下带风一扫,画卷上墨迹顿时干透,然后那幅画自己卷了起来,飞入一旁的画篓。 “进来。” 凡是阳光照耀过的地方,一切都显得光明通透,就连灰尘在空中飞舞的痕迹都清晰明了。 薄青染清楚地看见,在那幅画上,有一抹碧色清浅。 她不禁向前走了一步。 书房里,莫沅芷进来又出去,很快,华陵也随着她离开。 他们说了什么,薄青染全都没有听进去。 她只是走到画篓边,取出了那幅画,将它缓缓地展开来。 画面上的碧色像初春最嫩的绿叶,清新可人,旁边还题了一行小字,翩若惊鸿独影来。 她的手一松,那卷画“啪嗒”落到了地上。 这幅画,她曾在白上国见过,就在冉淮……不,就在白泽的那个小书院里,那个有着猫儿眼和小梨涡的凡间小姑娘沈梨落,兴冲冲抱着这卷画同她献宝,“青染姐姐,快来看快来看,画上这个人是不是你?” 她一直以为,那幅画是白泽所画,现在想起来,画上的字迹,的确有几分眼熟,但并非出自白泽的手笔,只是当时的她,根本不敢也不可能往华陵身上联想。 她觉得一切可笑起来,这一刻,华陵的心思,她竟然不能够去想象。 肩膀上力道一紧,她被人按住肩头扳回身去,华陵的面貌比任何时候都来得陌生,他那双眼依旧深若寒潭,可寒潭底却有星星点点的灼人亮光,他抓起了她的手,微有些用力,他掌心的温度险些烫伤了她,她猛地甩开了他的手。 指尖再度有火光溢出,她心中燥意翻腾,眼底血色浮动,她手中一道光刃闪过,就这么抵在了华陵的胸口。 按照以往的经验,她只要把手往前轻轻一送,眼前这幻境就会崩塌,她会重新清醒过来。 可入魔之后,她发现,自己第一次手抖起来,那柄光刃明明没有重量,却像沉得拿不起来。 脑海里天人交战。 她在一瞬间想了许多,就在她将光刃的尖端刺进华陵胸口皮肉,血液漫出来的那一刻,她停住手,抬起了眼帘。 “你应该死上千万遍。” “或许。” 华陵突然单手夺过她手中的光刃,一把捏碎。然后,他托起了她的下巴,缓缓低下头,他像要亲吻她。他身上的血腥味浓烈,薄青染觉得一颗心拼命跳动,眼瞳颜色被这血的腥甜气息激成血红,他的唇瓣擦过她的,触感真实,她的眼神随即一冷,她一把推开了他。 “滚开。” 华陵猝不及防,被她推开半步,而她的身体四周火焰迸发,躺在地上的那副画腾地着了火。 他还要上前,突然间,一段乌沉剑身穿透了他的胸膛。 剑身之上花纹古朴,就是这柄剑,曾经穿透了莫沅芷的身体。 华陵的血一接触到那些花纹,便顺着纹路迅速爬满剑身。白泽的脸从华陵身后缓缓露出来。他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,表情阴狠,让周围的气温都凉了下来。 “华陵,真是好久不见。我之前一直在好奇,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,又在做些什么,现在我总算明白了。” 白泽说着话,又将乌铁剑往前狠狠一送,却被华陵伸手握住。他俩仿佛较上劲一般,一者握着剑柄往前送,一者则抓着剑身往后推,最后,竟是华陵占了上风,他唇色发白,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,就这么一寸寸将乌铁剑推离了自己的身体。 地上的画还未化为灰烬,他的鲜血滴落画上,被火一灼,顿时变作灰褐色,屋中的气味更加诡异。 华陵似感觉不到疼痛,他只是专注望着薄青染,那目光一如当年,他霸道地站在她面前,眼中缱绻万千。当年的他,曾对薄青染说,“嫁给我,我可以给你生生世世。”而这一刻,他却只是道:“很抱歉,我负你良多。” 薄青染觉得自己的心不可抑制地疼了起来。 她往后退了一步,脑海里乱作一团。无数的画面交缠在一起,各种面目的华陵在脑海中闪现,她分辨不出哪一张才应该是真正的他。 就在她头痛不已的时候,白泽的冷笑声响起,“华陵,你骗了青染那么多次,这一次,以为还骗得了她吗?” 接着,白泽挥剑一斩,剑气凛冽,幻境陡然崩塌。四周的一切通通消失了,不管是浑身浴血的华陵,还是被烧得只剩一个角的画卷,全都没了痕迹。屋子里剩下的,是死死咬住下唇的薄青染,握着乌铁剑表情阴鸷的白泽,以及满屋挥之不去的血腥味。 乌铁剑剑身的花纹上沾满了鲜血,薄青染猛地抬头,死死盯着白泽,她体内属于白泽的一魂一魄在与她自己的魂魄冲撞,她的脸色难看至极。 白泽像没有发现她的痛苦,他只是温柔地拖起她的手,勾起唇角轻声慢语同她道:“青染,你以为刚刚见到的就是真相吗?错了,那只是华陵的幻术,让我带你看一些真的东西。” 57Chapt5er 57 “你怎么会出现在幻境里?” 薄青染压着胸口,一句话问得极其艰难。 那幻境里的看客,从来只有她与华陵,白泽为什么能够进入其中?乌铁剑上的血比任何一次都多,血腥味比任何一次都强烈,是不是华陵真的被他们所伤,这幻境究竟是真是还是虚幻? 她分辨不出。 “青染,你的体内有我的魂魄,华陵在你身上种了咒法,他只顾将你强拖进自己创造的幻境之中,用假象蒙蔽你,却忘了我也可以进入。” “咒法?” 薄青染开始梳理过往记忆的脉络。 华陵是什么时候在她身上种下了咒法? 她突然想起当日在云雾山和华陵对战,她与他引掌相对,并未受半点伤,却觉得有什么东西钻入了手臂中。而之后,她每一次跌入幻境之前,手臂都会发热。 一定是在那个时候! 白泽一直仔细观察着薄青染的表情,见她微微点头,便接着说道:“青染,华陵是有备而来。他早就设好了局,想在幻境中再一次动摇你的心神,让你沦为他的棋子,与我反目。正如万年前一样,他将你留在身边,始终是想利用你伤害我。他知道,这世间我只在乎你,也只有你是我的软肋。” 白泽的声音带有蛊惑人心的魔力,他与她相握的手掌间,有一些邪气在缓缓流动,从他的身体蹿入薄青染的身体。 他看着薄青染的眉头一点点拧紧,唇瓣被咬出深深齿痕,他感觉到她体内有两股力量在互相搏击。他压低声音又道:“青染,你一直不知道,华陵大婚之日抛下你,究竟是去了哪里,又为了什么逗留万年,对吧?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,他是为了什么。” 薄青染体内魂魄冲撞,身体像被撕开一样的疼痛。她的心里也乱得厉害,但从潜意识中,比起华陵来,她更愿意相信白泽。 她被利用了那么多次,被骗了那么多次,甚至丢弃了爱恨,怎么能够轻易动摇。 如果那样,她自己都会唾弃自己。 她闭上眼,尽量平复心中激荡的情绪,待体内魂魄间的冲撞减轻了些,她才睁开眼来,朝白泽点了点头。 “带我去。” 见她点头,白泽露出一个微笑,那笑容竟似花开冰融般耀眼。 “好,我带你去。” 许久以前,薄青染曾觉得他想三途川上的青莲,有着常人难以比拟的雅致,但在看到这个笑容时,她忍不住想,白泽的确像那青莲,却是染了川中孤魂野鬼怨气的那种,一方面清雅俊美,一方面却透着妖异,这完全相反的两种气质,在他身上结合成了最独一无二特质。 身体正承受着剧烈的痛苦,脑子也乱成一团,她却还能分出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。 不过也托这些胡思乱想的福,很快,她就被白泽带到了该去的地方。 万年前的清源山,她与华陵的喜堂。 她着一袭鲜红嫁衣,盖头之下的脸微微发烫,偶尔掀起盖头往外眺望时,一双眼清亮,全是掩不住的喜色。 就连此刻的她也看得出来,那是欢喜幸福之色。 只是这样的欢喜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,华陵失踪的消息很快传来,天后命人找遍清源山上下,却没有他半点踪迹。她孤零零站在喜堂之上,站在那铺天盖地的艳红里,听着周围宾客的窃窃私语,掩住宽大袍袖中的手不断发抖。 待满堂的宾客散去,天后上来安慰她,“青染,华陵做事一向有分寸,今日这般,必定是遇上了什么要紧事,你别担心,我已派天兵搜寻他的下落,没多长时间就会有消息的。” 以她平日的性情,只怕早就闹翻了天,可她只一把扯下头上的喜帕,对天后笑了笑,好似没事人的模样。 “天后娘娘,我会等他回来,他说过,要我陪他看永世花开,我答应了他的。” “他逃婚这笔账,我到时候在同他慢慢算!一定不会便宜他!” 周围仙奴仙婢沉默看着她,带着无声的怜悯,她恶狠狠瞪回去,然后伸手一指乱哄哄的喜堂,“看什么看,快给我把这里收拾好,从今天起,你们帝君不在,我就得替他管好清源山!” 那些仙奴仙婢本还有犹豫,天后在这是上前来,淡淡扫他们一眼,一双凤目轻光流转,不怒自威,“华陵回返之前,清源山大小事宜,但凭青染做主。” 有了天后撑腰,那些仙奴仙婢听话动了起来,她站在喜堂中央,笑得更加灿烂。 过去的影像里,她的模样要多傻有多傻。 薄青染看着看着,眼底光芒益发的冷,体内魂魄的躁动反倒少了,身体要承载的痛苦也降低许多。 白泽附到她耳边,“青染,我看你那样笑,就觉得心疼。” 随着白泽的说话声,喜堂里的艳红极速褪去,出现在他们面前的,变成了夜雾笼罩下的云雾山。 华陵穿着一身大红喜袍,即便在雾气之中,也显得很扎眼。 只是他脸上没有半点成亲该有的喜气,而是一片凝重,他冷冷望着对面一双身影,紧抿成一条线的薄唇泄露了他的不悦。 “你就是为了他通妖?” “师尊,是沅芷对不起你。” 白泽身后,莫沅芷脸色惨白,浑身是伤,可她尽管同华陵说着对不起,面上却是义无反顾的表情,她死死抓着白泽的衣袖,仿佛那就是整个世界。 “愚蠢!” 华陵一拂袖,大雾又浓了些,他身形一晃,便掠向了白泽。 无非又是一场激战,只不过两者实力相当,莫沅芷又袖手旁边,这场激战便僵持了一段时间…… “青染,你孤零零站在喜堂之上,强颜欢笑的时候,他为了他的爱徒逃婚。如今,你终于不再爱他,他却再度欺骗你,你怎么能轻易动摇?我只想看着你笑,同以前一样,天真任性,不要因为别的男人伤怀。” 薄青染冷眼看着雾气里交缠的人影,她突然一震袖,风火急旋而过,将眼前的画面毁掉,而她脑海里终于不再有声音叫嚣,她体内冲撞的灵魂也完全平静下来,她的眼睛完全是猩红颜色,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。 “我不会轻易被动摇。” 她已经忘了爱恨,她已经断绝七情六欲,她只是嗜杀而已,她对华陵再没有舍不得放不下,也没有抱有不该有的期望,怎么可能被动摇? 她绝不会让那些幻境里的假象迷惑。 从今往后,她要活得更加惬意,更加无所顾忌。 白泽满意地看着这一切,青染前些日子说得对,他的确要得太多了,既想要她在身边,又要她爱他,差一点就给了华陵可趁之机。 现在他总算想清楚了,即便薄青染永远不爱他也没关系,只要她是他的,就够了。 58cehapter 58 战场从来瞬息万变。 薄青染摆脱幻境之后,云雾山的局势又发生了变化。 华陵依旧没有出现。 临渊也依旧坐镇云雾山。 只是白泽突然没了顾忌,一夜之间,他倾整个妖界之力,大举出击,将仙界人马彻底逼离了云雾山。 云雾山后的天门,是仙界的最后一道屏障。 临渊领着天界数位上仙,与十万天兵共同守在天门之前,意欲挡住白泽更一步的进犯。 莫沅芷在灵漪的调理下虽吃了不少苦头,但好歹恢复了元气,她竟执剑在手,守在了临渊身后。 薄青染着一身银色战甲,双眸猩红,神情冷漠的陪在白泽身边,她如今已是妖界征战的前锋。在看见莫沅芷那一瞬,她猩红眼眸中光芒一凝,冷冷说道:“你的命真大。” 莫沅芷安静一笑,什么也没有说,可那笑容落在薄青染眼中,已是最大的讽刺。 “青染……” 临渊驾着麒麟立在阵前,他担忧地看着薄青染,似乎想说些什么,但话至嘴边,最终咽了下去。 白泽骑在双头白狮背上,乌铁剑染血垂在身侧,他面上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一段笑,看着面前这一切。他道:“二殿下不用忙着叙旧,等你沦为阶下囚那一日,如果青染愿意同你聊聊,你们自然有足够多得时间说话。只奇怪的是华陵帝君,他究竟在忙些什么,直至今时今日,仍然不肯现身?他就不怕,我今日攻破天门,他朝便踏破凌霄殿,将你们这一众神仙通通镇于幽冥血池之中,千千万万年?” “云雾山如今由我镇守,华陵在与不在,并没有关系。” 临渊昂首,平日总萦着几分风流的桃花眼中浮现冷光,几柄翼刃在他指间转动,青光涓涓。 白泽轻声笑起来,眸中轻蔑之意再明显不过,“二殿下,这天门,你守得住吗?” 他身后的妖族全都放肆地大笑起来。 薄青染面上神情依旧漠然,抓着底下坐骑缰绳的手却紧了一紧,谁都没有发现她这个小动作。 白泽这些举动,挑衅侮辱的意味已十分明显。临渊与他的视线一对接,却陡然看清了里面的一些笃定,白泽微微笑着朝他一点头,似乎在告诉他,我什么都知道了。 临渊的脸色益发凝重,他平日纨绔,最爱与薄青染耍嘴皮子,这一刻,却没在口舌上与白泽一较长短,只是简单回了一句,“守不守得住,不由嘴上说了算。。” “是吗?就让咱们瞧瞧。” 白泽将手中剑高高举起,指向临渊身后的天门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,只见他持剑朝下重重一斩,静默了片刻的战场瞬间沸腾起来。 风与火,血与汗,这是一场最惨烈的生死之争。 不管临渊带着天界数位上仙如何抵抗,三日三夜之后,天门仍被攻破。 之后,仙界节节败退,天门之后,七星府、九曜宫、紫微山,一处又一处的仙家洞府被白泽以摧枯拉朽之势拿下。 仙妖两界冲突持续数万年,第一次,妖界完全占了上风。 即便他们的伤亡也惨重,但在他们踏入仙家洞府,将里面的一切毁个干干净净时,那种疯狂和肆意已然冲淡了他们对自身伤亡的在意。 妖界又一次小胜之后,灵漪仙子的连霞山成了他们庆功的落脚处。 原本漫山的仙草灵药被扒了个精光,丹房里丹炉碎倒,一片狼藉。到处弥漫着浓郁酒味,四处是交颈缠绵的身影,空气中原本的清灵正气全然不见,剩下的是放浪形骸,醉生梦死。 他们都在酒色中痴狂起来。 白泽拥着薄青染坐在殿上,纱帐随风起又落,淫声浪语不断,下面的景象越发不堪入目起来。 薄青染猩红眼底闪过些不悦,她站起身,刚想要出去,却觉腰上一紧,白泽扣住她的腰,将她拉回怀中。 白泽不过喝了几杯酒,并没有醉,只是兴致比平日高了些。他低下头,将带了酒味的热气吹入薄青染耳廓,轻声道:“青染,这世间所有的一切,很快就是我们的了。” 我们,你和我。 薄青染低头看向自己的手,那双纤长手净白,看似一尘不染,可她自己嗅得出,手上浓郁的血腥味。 妖界攻破天门这一仗,她满手血腥。只是有一点奇怪,杀戮时,她不再满心暴虐,反而异常的平静。生杀予夺,一瞬间变作再平常不过的事情,就连毁掉曾经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东西时,心底的感觉也只剩下麻木,再翻不起任何波澜。 这一刻的她,不仅爱恨丧失殆尽,就连嗜杀暴虐的魔性都缺失,那么,就再没有任何人能让她痛苦动摇了吧? 连霞山沦为妖族领地,任他们在里面纵情声色。 灵漪仙子窝在华陵帝君的清源山,听过往的鸦雀说起山中情形,简直恨红了眼。 她心头愤恨,手下便少了点分寸,旁边的仙童看得眼皮直跳,“灵漪仙子,你下手轻些。” 好在床上躺着那个没多大反应,惯常地冷着一张脸,态度孤傲冷漠,漆黑的一双眼看向远处,竟似印不出人的影子。 ——大概是目中无人惯了的关系。 灵漪在肚子里暗暗腹诽一阵,手下倒也小心了些。 却不是因为仙童的提醒,而是因为天后娘娘正在一旁看着。 “灵漪仙子,华陵怎么样?” “不太好。” 久未出现众人面前的华陵帝君,此时的情况着实不太好。他衣襟半敞,胸膛处绑了层层白布,白布之上还有斑斓血迹。他脸色比平日白了许多,一双寒潭般的眼因此显得更加深邃,皱着眉头看人时,还是同样的难以接近。 天后娘娘秀气的眉头蹙起,“那他大概还有多久才能完全恢复?” 灵漪暗暗揣度了下,估出个日子,张口时却有点犹豫。照仙界现今这模样,怕不用等华陵完全恢复,白泽就真能领着妖界人马杀到凌霄殿上。这往日都道当神仙比当妖精威风,殊不知也有风水轮流转的时候,天帝和临渊在外面头痛,天后娘娘也得揪着她在这担心。 “到底要多久?”天后娘娘等了许久,却见灵漪仙子在走神,语气不由转冷。 “天后娘娘无需担心,我的身体我清楚。” 灵漪没有说话,躺在床上的华陵帝君自己开了口。 灵漪见他将话题接过来,暗暗吐口气,赶紧起身退到一旁。她知道,其实天后娘娘更担心的,怕是天界的安危。可这华陵帝君也不知是怎么搞的,平日能近他身伤他的人都很少,最近这段日子,却弄得新伤加旧伤,瞧他胸口那些狰狞的伤,像是活给人掏了心似的。这一次最狠,直接给一柄剑戳了个血窟窿,那柄剑邪气又重,以至伤处久久不能复原,修为也因此折损。 真是奇了怪了,近些日子都是临渊在和白泽交手,华陵帝君一直未在阵前出现,他这一身的伤是哪弄的?总不能找柄剑自己戳吧? 灵漪胡思乱想了一阵,也未注意天后娘娘同华陵又说了什么,等她回过神的时候,天后娘娘已准备离开,临走前自然不忘吩咐她看照好华陵。 她将头点得如鸡啄米,心底却明白,华陵这并不是简单的伤,她若有本事在短时间将他整治得生龙活虎,那还不如她上阵去对付白泽,顺便把薄青染那个昏了头的拽回来,狠狠揍一顿,把她揍清醒! 想到薄青染,灵漪不禁有点垂头丧气,再一扭头看见华陵,想起他那些糟心事,脸色都不怎么好,更别提按天后的吩咐好好照顾他了。 好在华陵也没给她这机会。 他很快下了逐客令。 “我这里无需照料,灵漪仙子自己下去歇息吧。” 她正求之不得,一听这话拔腿就走,可刚走到门边,又听身后有声音响起。 “等一下。” “帝君还有什么吩咐?” 她苦着一张脸回过头去,却见华陵半撑起身,冷峻面上居然有着一丝万年难得一见的犹豫,他似乎在斟酌该如何开口。 在华陵帝君面上看到这些表情,这是要逆天了呀? 大殿里夜明珠光芒清冷,一角水漏声嘀嗒,在安静许久之后,她听见华陵问道,“我走后的万年间,青染过得怎么样?” 灵漪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,她怀疑地看过去,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,她突然觉得这世界有点好笑。眼前这个明明是华陵啊,怎么能问这么愚蠢的问题? “帝君莫非以为,你一走了之以后,她能过得很好?” 从华陵殿中出来后,灵漪拍拍胸口,准备拐回自己借住的地方。 路上,她仍有些佩服自己的勇气。对着那冷心冷性的华陵帝君,她居然敢替薄青染打抱不平,把她见到的薄青染这万年的委屈统统抖了出来,最后越说越兴奋,竟胆大到将华陵骂了个狗血喷头。 只是骂归骂,骂完之后,看着华陵阴沉不定的脸色,她还是很没骨气地溜了。 突然,她停住了脚步。 不远之外,天后和临渊相对而立,正在争执着什么。 天后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失望和疲惫,“临渊,昨日因今日果,你当日任性妄为,没有能力保护好青染,却非要带她走。现在,你舍弃应有的责任,用天界安危换来的,是什么?有时候,我们必须做出选择,心狠一点,才能留住更多的东西。” 临渊面上都带着伤,他的影子在月色下拉得极长,显得有些单薄。许久,他道:“母后,青染会好的,等一切尘埃落定,我会依你所言,前往西天佛祖座前,心不静,身不返。” 天后摇头,“希望还能有那一天。” 灵漪听得似懂非懂,心里头却一紧,呼吸也有些乱,天后何等敏锐,顿时看了过来。她讪讪一笑,退后半步,“我什么也不知道。” 临渊并不在意,问道:“华陵在里面吧?我要见他。” 只是他的表情,似将破釜沉舟、背水一战。 59chapt5er 59 妖界大军攻占连霞山后的第三日,薄青染随白泽站到了清源山前。 仙界退无可退,临渊不再领军,久未露面的华陵再度站在他们面前。 他的出现,让连续败北的仙界一方看到了希望,数日来,仙界一众神仙面上多少出现些安心的表情。 万年前,华陵能扭转局势,今日,一定也可以。 妖界这方,白泽一向视华陵为最头痛的对手,可今日,他对华陵的出现毫不在意。他与薄青染并肩而立,淡淡望着华陵发笑,那种态度已不仅仅是自信,而是轻敌。 “华陵,直到现在才现身,是不是迟了些?” “不迟。” 华陵同白泽说着话,目光却落在了薄青染身上。 薄青染冷然迎向他的视线。 今日的华陵着一身紫檀色衣衫,他负手立在前方,容颜冷峻,万年时光雕琢,始终未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迹。他似乎总是这般模样,孤傲而淡漠,冷冷站在顶端俯视一切,高不可攀。 只是她不再是往昔的她,习惯于仰视他的存在,面上装作不在意,心里却总想追赶上他的脚步,愚蠢又卑微。 白泽将他俩的模样看在眼中,冷冷一笑,袖中光芒一晃,乌铁剑飞出,他却转手将乌铁剑递给了薄青染。 “青染,你我大婚之日,本该有帝君赴宴才算完满,可瞧现今的局势,怕是不成了,不如由你亲手送帝君一程,也算全了谢帝君成全的礼数。” 白泽这话一出,现场一片哗然。 当年,华陵与薄青染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,三界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。 而白泽与薄青染的关系,也有些仙家知情。 如今,白泽当众宣扬两人婚事,其中隐秘已引人好奇,而他要薄青染送华陵一程,更让人惊讶于他的狂放,天界战神华陵帝君,岂会败于薄青染之手? 在场的神仙妖精脸色各异,表情丰富,相较之下,当事人反而冷静到异常。 薄青染一言不发,自白泽手中接过剑,飞身跃出。 华陵也神色平静迎上前。 他俩静默相对,薄青染缓缓抽出剑。剑身乌沉,花纹古朴,看似平常,可它完全出鞘那一瞬,边缘的锐气便削断她一段发丝。接着,薄青染手腕一转,剑身淬火,刺向了华陵。 “今日,一切都该有个了解。” 华陵转身避过剑锋,眼中是化不开的浓墨,他声音喑哑,恍惚有些愧疚在里面,“如果你要,会的。” 这是一场出人意料的对战。 薄青染虽是朱雀上神之女,但她在仙界数万年,能力并不出众,在她拔剑之前,根本没有人相信,她会是华陵的对手。 更多的人,只是把这一场对战当做闹剧来看。 可渐渐的,他们变了脸色。 薄青染每一剑递出,剑尖都有红莲业火绽放,那种凛烈杀气,让观战的人背后也泛起冷意。相反的,华陵的表现却不尽人意。他并没有刻意相让,可渐渐地,他的动作却变得迟缓,脸色唇色发白,额头冷汗淋漓,一个不慎,就连袖口边都着了火。 仙界一众神仙看得生生捏了一把汗,想不通华陵怎会如此不济。 而妖族素来信服强者,他们平日早慑于华陵威名,此时见薄青染攻势凶狠,竟然能与华陵匹敌,既诧异不解,却又忍不住为之叫好。 四周喧嚣不断,薄青染却根本听不见。 她眼中如血般猩红的颜色一层层如浪旋开,她心中也只有一个念头,杀了华陵。 只要杀了他,自此以后,这世间之于她,便不再存有她曾经愚蠢的痕迹,也不再有谁能一再欺骗她利用她,甚至伤害她。 他的死亡,将成就她的新生。 肆意风流,完全依照自己心意畅快过活的新生。 一剑又一剑,全都倾注她毕生之力,突然,华陵的面色一变,身形稍缓,一个破绽露了出来,她眼神一冷,乌铁剑毫不犹豫地递出,去势如电,一瞬间正中华陵心口。利器刺进血肉的声音近乎悦耳,她嘴角浮现冷笑,红莲业火轰然炸开,将华陵胸口衣襟点燃。 她道:“我终于杀了你。” “很好。” 华陵嘴角溢出血色,却对她笑了笑。 她一愣,华陵在这时突然往前抱住了她。 乌铁剑彻底穿透他的胸膛,红莲业火在他俩身体间熄灭,他低声同她说了一句话。 他的声音很低,薄青染的脑子却嗡地响了起来。 她猛地推开华陵,抓住剑柄,一把将乌铁剑抽出。 鲜血喷涌而出,华陵倒退两步,终于倒了下去。红莲业火已将他心口处衣裳烧尽。他的胸膛处,在新鲜的灼烧之下,居然还有无数道新新旧旧的伤口。 薄青染突然想起那些似假还真的幻境,在那些幻境中,她的手曾一次又一次刺入华陵的胸膛。 她心头一震,赶紧扑过去,拽起了华陵的右手。 只见华陵右手掌心处,一道剑痕深可见骨,伤口的颜色乌沉,邪气萦绕。那些邪气,与她手中乌铁剑上的一模一样。 她有瞬间的木然。 片刻后,她忍不住大笑起来,笑声狂放而苍凉。 好,真好!她终于杀了他,他们也终于有了了结。她这一生,终于不会再同他有交集,爱与恨自此终结,再无续曲。 这正是她想要的。 可是,为什么华陵在最后一刻,还要同她说那样的话? 他抱着她,乌铁剑就插在他胸口,入魔以来,鲜血的味道第一次令她作呕。他的温度在随着血液流失,可他的声音里没有半分的痛苦,反倒是恍然大悟般,带着一点笑,他道:“青染,很抱歉,我爱你。” 相识数万年,他从未对她说过爱。 他以为,在一瞬说出这样的话,她就会因此而痛苦,因此而后悔吗? 他做梦! 他的爱情,她已经不稀罕! 只是为什么,大笑中,她会想起他当初的模样。 清源山花海丛丛,他倾身吻她,她踮起脚尖,生怕够不到他。 那样忐忑而卑微,又觉得全世界都是自己的。 为什么? 为什么…… 华陵的倒下,令妖界一方士气高涨,白泽一声令下,妖族大军尽数扑出。 整个世界都被血与火染红。 也不知过了多久,她终于止住笑,握紧乌铁剑,转身走向了白泽。 双头白狮之上,白泽的笑容是从未有过的灿烂,他道:“青染,恭喜你,你终于杀了他。” 她将乌铁剑丢还给他,一言不发转身离开。 身后,清源山在战火中变了模样,她却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。 白泽在身后叫她,“你去什么地方?” 她恍若未闻,只是往前,她的脚步越来越快。 她必须离开这个地方。 必须,马上。 6h1Chapter 60 清池的梨花一夜落败。 薄青染躺在石台之上,将一壶又一壶的酒饮尽。 自那日亲手将剑送入华陵心脏之后,她突然失去了征战杀戮的兴趣。每当看见血从手上漫出时,她会觉得心空了一块。 她突然觉得酒是个好东西,在清池边,在花朵落败的梨树下饮酒,时光会安静到静止。她可以不再一次又一次回想华陵死时的模样,也可以不再记起他那时说的话。 那是华陵的一个魔咒,他即便是死了,也要让她无法摆脱过往,甚至更加深陷其中。 她不能让他得逞。 将坛中最后一口酒倒入口中,薄青染翻了个身,双眼木然看着头顶,手中的酒坛骨碌碌滚下石台,扑通一声落入池中。 伴着酒坛落水声响起的,还有一个曾经熟识的声音。 “小青染,没两日你就是妖后了,有什么事值得你这么不开心?” 她眯起眼,一道湖蓝色身影出现在视线。久不见的蛇王烨铃在她身边坐下,她用两个指头掂起她面前的酒坛,远远朝后一丢,然后嫌恶地用手在鼻子底下扇了扇风。 “我要是白泽,看见你这模样,可真没本事力排众议将你往妖后的位置上抬。” 薄青染眼皮也没抬一下,冷声道:“走开,别吵我。” 薄青染这几日烂醉,息长老之流对她本就不满,见她这般更是厌恶,竟一同向白泽进言,要白泽取消婚事,另立妖后,甚至自作主张选了些妖族女子进献。 不料白泽大怒,不仅将那些妖族女子一并逐走,还将四长老训斥一番,责令他们不准再干涉自己与薄青染之事。 烨铃见她这模样,不由摇头,“你这模样,要让狐族那几个狐媚子看见,准想扒了你的皮。她们费尽心思要不到手的东西,倒让你这毫不在乎的捡了去。哦,错了,怕还不是你自己捡的,而是白泽硬塞给你的。” 薄青染觉得她吵得厉害,她想动手,可醉得太过分,连抬抬手指都觉得乏力,只能冷冷盯着对方。可烨铃从来是个脸皮厚的,任她目光如刀,也只是笑笑,反倒坐得离她近了些,一段玉指如削葱,点上她的心口。 “小青染,说真的,你现在这样,是同谁使性子呢?我虽不喜欢白泽,可也看得出,他对你是上了心的。再说了,你同华陵帝君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,我也知道一点,你不是已经亲手杀了他吗?这痛斩了负心汉,大仇得报,再加上华陵一死,天界再难翻身,你不是该开开心心嫁给白泽,等着主宰三界,摆出现在这要死不活的模样给谁看?” 烨铃说到前面时,薄青染也只是冷冷看着她。但等她提到杀了华陵时,薄青染眼中陡然泛起血红色,指间一团火色便蹿了出来。 “这么大火气?”烨铃赶紧躲开,却又露出个玩味的笑,还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问道:“难道说,你是为了华陵醉生梦死?” 薄青染脸色顿时难看至极。 “滚!” 烨铃仍不肯见好就收,她跳着躲过两道火焰后,笑了道:“小青染,姐姐我其实也是个怕死要命的。如今的你和白泽都不是好招惹的主,我要不是看临渊生了副浪子的模样,偏长了副痴情种的心,怎么也不会来趟你这趟浑水。我这次来,只替临渊传一句话,‘看清楚你自己究竟要什么,你若是心里清楚,就算入了魔才过得舒心畅快,他也认了。’” 薄青染指间的火色淡了下去。 手边又一个酒坛骨碌碌滚入清池。 她想起那次,白泽要她杀了临渊时,那个有一双桃花眼的天界二皇子说的话。 “我不会让你杀了我。你总一日会清醒,我不能让你为今日的事后悔。” 她闭了眼,心里似被一只手一寸一寸地掐着,绵长不休的疼。 她的清醒,希望永不要有。 烨铃的话并没有说准。 华陵一死,天界非但没有彻底败退,反而开始大范围地反扑。 之前白泽一味冒进,虽然抢占了天界不少地盘,但妖族伤亡过大,战线又拖得太长,耗损极大。相较之下,天界虽然屡失洞府,但伤亡却不大,它开始反扑过后,没多长时间,居然逆转了形势。 白泽这才察觉不对劲。 之前的胜利来得太容易,如今的败退也来得异常突然,所有的事情被突然打乱了脚步。 除了他和薄青染的婚事。 虽然妖界四长老极力反对,仙妖两界形势又突然逆转,但白泽仍然坚持按照原定的计划继续婚事。 整个妖界的气氛开始变得奇怪起来。即因为战斗局势变得紧张,又得要有白泽想要的喜庆。 那日被烨铃找过之后,薄青染不再整日烂醉如泥,却依旧是对事事漠不关心的态度。 转眼就是初四,隔日就是大婚之日。 屋中的小妖将她搁置已久的喜服翻出来,伺候她穿上,又为她重新梳了发髻,簪上首饰。她看着镜中盛装的自己,只觉满头珠翠下,镜中女子眼神冰凉,神情木然。 一瞬之间,她竟有些陌生,这镜中的是谁? 在曾经的记忆里,她并不是这般模样。 她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,脸上肌肉僵硬,她弯了弯嘴角,露出个笑,镜中的人笑得比哭还难看。 “娘娘,可是不喜欢?” 身边的小妖有些惶恐地看着她,生怕她发怒。她还没说话,便见白泽从外面走进来。 大概是战事吃紧,白泽的眉宇间多少有些许疲惫之色,他挥挥手让小妖退下去,自己则从背后抱了薄青染的腰。 他望着镜中的她,眼中全是惊艳颜色,“青染,你为我穿上嫁衣的时候,是最美的。” 她看着镜中人,全然不觉她美在那里。 白泽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,眸中神色稍黯,他拥住她的手臂手收紧了些,“青染,我有事同你讲。” “什么事?” 白泽抓起她的手,一点光芒从他指尖漫出,再一点点从她的指尖传入她的体内。薄青染只觉一点冷意跟着漫过了全身,她不自觉抖了下,接着,手却白泽抓起,他在她指尖轻啄了一口。 镜中,他的动作温柔,眼神却有些冷,“你体内三魂七魄已稳,明日我们成亲过后,我会将你体内我的一魂一魄取回。取魂的时候,会有一些痛苦,青染,对不起。” 薄青染摇摇头,本就不是她的东西,她并不在意。只是白泽突然要收回魂魄,怕不是事出无因。她随口一问,“妖界形势不好?” “不用担心。”白泽让她转回身,低头吻了吻她,“华陵已死,仙界不足为患。” 她不自觉揪紧了裙摆。 62chaptetr 61 大婚之日,喜乐声声,她着一袭艳红喜袍,任由白泽将她的手牵得死紧。 拜天地,入洞房,挑盖头,喝合衾酒,一系列的讲究,纵然是仙妖,也和那凡间的男男女女一样,要求一个天长地久的好彩头。 只是面对白泽的笑脸,她心里一片空茫,全笑不出来。 她所有的欢声笑语,似乎在华陵死去时就已埋葬。 不,应该在更久远的时候,在西昆仑之巅就已埋葬。 “青染,有时候就连我也会贪心,想要你开心一些,多爱我一些。” 白泽喝了不少酒,脸色微微泛红,就是眼角也有几分红意,他的口气中有几分遗憾。 她牵牵嘴角,扯出一个笑,即便自己看不见,她也猜得出,这个笑容一定不好看,“这世间事,总不能十全十美。” “的确如此。” 白泽一笑,有舍才有得,若什么都贪求,最后只会落得个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的下场。这样的道理,他早就明白。只是偶尔想来,会有几分遗憾。好在华陵已死,他有无尽的时间来让薄青染在意他。 “青染,你不知道,我等这一日,等了多久。” 从前,她只是他的妹妹,她满心满眼都是华陵,每日同他抱怨着华陵的不好,可却总移不开追随华陵的视线。那时的他总是温柔笑着听她抱怨,拍拍她的头,逗她笑逗她开怀,可心底却有隐隐的不悦。他放在心尖上宠着的青染,怎么能为了一个眼高于顶的华陵神伤不快? 后来,莫沅芷出现在他面前,从那个女仙眼中,他看见了同自己一样的东西,即掩住温柔的表象之下掠夺的天性。他们都可以为了在意的东西不顾一切。不知是因为这隐藏的共性,还是因为她是华陵最得意的弟子,他接受了她的感情,可他的心里,仍然只放得下薄青染。 但他们之间,横亘着血缘。 直到妖邪天性觉醒那一刻,他既惶恐又兴奋,惶恐于薄青染对他真实身份可能的排斥,却又兴奋于他终于可以放肆掠夺。 不管耗费多少时间多少心血,她终将是他的。 新房里伺候的小妖早被遣退,白泽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,那光芒耀眼到妖异,将他的面容照亮。他将薄青染头上繁复头饰一一取下,任她的头发披散下来。红衣如火,黑发如瀑,衬得她一张脸更是艳丽非凡。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,他捉住她的双手压在头顶,热切的吻从她的唇上一路碾磨往下,最后,他用牙齿咬开她颈间的盘扣。一段颈项白如雪,让他眼神顿时凝滞,他恶意地往她颈间呵了一口气,看她怕痒地躲开,自己却忍不住勾起了唇角。 “青染,你是我的。” 他仅仅是这样抱着她,唤着她的名字,就觉得空气里都是甜蜜。 他低下头,想将她的唇瓣吮得再红肿一点,让那颜色再艳丽一些,一双手却抵在了他的胸膛。 薄青染的眼神里并没有半分迷醉的味道,而是一片清明,她道:“你不是说今日要取出魂魄吗?该怎么做?” 他笑道:“青染,春宵一刻值千金,咱们不急在这一会。” 薄青染摇头,静静看着他,“白泽,从今往后,我们会有无尽的时间。” 他不知怎么被那个我们打动,低下头去,吻了吻她的头发,“青染,会有些痛苦,你忍着些。” 虽然不是属于自己的魂魄,但将它体内取出的痛苦,仍然超出薄青染的预料。 她整个身体仿佛被劈成了两半。 在西昆仑之巅涅槃时,曾经承受过得痛苦再次袭来。 冷汗一潮潮沁出,浸透了衣裳,黑发被打湿缠在颈间,极度不舒服。 白泽的声音一直在耳边,“很快就好,青染,忍一忍。” 她疼到眼前一片空白,整个人在床上不停打滚。 那片空白莫名像西昆仑之巅的雪原,突然间她右臂一热,接着她便看见了一双眼。那双眼沉如墨深如潭,只是看着她,就像要将她整个人拽进去,令她万劫不复。“青染,我竟然爱你。” 过一阵,她眼前又是一片血红,那是红绡宫最可怕的夜,白泽斩杀所有宫奴,浑身浴血出现在她面前,他抓紧她的手,“青染,跟我走。” 她被拉着仓惶出逃,可一晃眼,身前牵着他逃离仙界的,却是临渊。临渊脸色苍白,桃花眼尾却晕满风流,他不耐烦地瞪她一眼,“逃跑还这么慢,给我快点!” 她脑子里有太多太乱的声音和画面,甚至灵漪也来插了一脚。她双手叉腰满脸不忿,“薄青染,你自己给我算算,你欠了我多少债!别想再骗我帮你……” 她那颗麻木了许久的心,突然拼命地疼了起来,而疼过之后,酸甜苦辣,五味杂陈。 也不知过了多久,她浑身早被寒湿透,唇瓣被咬得出了血,那些混乱的声音和画面才全数褪去。 一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,温柔地替她擦着额角的汗水。 白泽的脸色也有些差,先要从她体内取出自己的一魂一魄,再融入自己体内,也耗费了他诸多气力。 “青染,咱们的洞房花烛夜,怎么搞得这么狼狈。”他笑着将她那些汗湿缠在颈间的头发挑起,又弯腰将她抱起身,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,“我们先去沐浴……” 突然,白泽的声音停住。 他的怀中,薄青染在瑟瑟发抖。 “青染,你怎么了,觉得冷吗?” 他的口吻有一点不确定,而下一刻,他看见薄青染的眼角滚出了眼泪。那泪珠颗颗晶莹剔透,本该是最美的东西,他的眼神却蓦地变得阴狠起来。 魔无爱恨,更不会流泪。 因为根本没有东西可以让她动情落泪。 白泽发现,自己做了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情。华陵的死让他放下了戒心,即便薄青染前些日子有些反常,但他只当她是亲手杀了华陵,夙愿得偿,一时心中空茫所致。 “青染,你什么时候苏醒的?” 薄青染的身子仍然止不住地发抖,许久,她才颤着声开了口,只是“哥哥”两字刚叫出口,便消了音。 白泽的眼神冷到了极限,薄青染这声未叫完的哥哥,俨然已判了他的死刑。 “青染,我不愿意你恨我,可是到如今,我没有选择,你必须属于我。” 6h3chapter 62 ——“你必须属于我。” 白泽说这话时,话语中的决然让薄青染衷心底生出最不好的预感。 下一刻,她被丢到了床上。 属于白泽的强势的吻劈天盖地落了下来。 颈间盘扣被扯开,他压制住她所有的挣扎。 “青染,为什么偏要醒来?华陵已经死了,你手上也同我一样,沾满了鲜血,你与我已经是同一类,费尽心思醒过来,只会让你痛苦而已。” 听着白泽的问话,她死死咬紧唇,心中痛得如同刀绞。 的确,清醒对她而言并非救赎,而是痛苦和灾难。但她总觉得不对劲,有一种感觉在驱使着她,要她赶走心底的麻木和空洞,将失掉的喜怒哀乐找回来。 “就算痛苦,要过怎样的生活,应该由我决定,你没有权力主宰。” 她不要沦为毫无感情的行尸走肉,也不要被谁安排着走一条所谓对的路。 万年前她不愿被洗去记忆,万年后她也不想被夺走七情六欲。 “我没有权利吗?”白泽笑了一下,他的声音温柔,那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。“青染,你错了,我有权利主宰你的一切,因为你是我的。” 从他爱她那一刻开始,他就将是她的主宰。 他为她而掠夺。 “今晚,你将彻底成为我的。” 白泽在薄青染肌肤上烙下一个又一个印记,他的动作算不得粗暴,甚至在强势的压制下,是极尽温柔的挑逗。他无疑还是想取悦她的,但他的亲热仍然让她浑身发抖。 “白泽,你放开我!你是我哥哥……” 艳丽火色从她身体里溢出,她拼命地想要挣开。 她记得他所有的模样,他曾是她最亲近的哥哥。 虽然他亲手颠覆了她的世界,毁了她的生活,甚至为了得到她,不惜裂魂引她入魔。 可在她心底,他总觉得他是她的哥哥,她不能接受这样乱伦一般的行为。 “我不是,你清楚的,我根本不是。” 白泽用一只手便扣住了她的双腕,红色喜服如花瓣一寸寸绽放开来,红与白的极致对比,让他眼中的掠夺光芒更甚。 薄青染在这样的目光中感到绝望,但极致的绝望过后,她心底偏生出一种倔强来。 她不能沦为他的附属。 她毕竟是她父亲的女儿。 在白泽的身体覆盖上来的瞬间,薄青染眼底红潮泛起,几乎可毁灭一切的红莲业火从她身体四周炸开。即便是白泽,这一刻也承受不住烈焰的灼烧。他手腕一松,薄青染赶紧从他的禁锢中逃脱。她拉紧衣襟,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。 她就算是死,也无法接受和白泽在一起。 哪怕他和她之间没有横亘着父兄的仇恨,没有抹去记忆与引她入魔的仇恨,她也只能将他当做亲兄长。当体内所有的感情复苏,她和白泽之间曾经有过的亲密已经让她感到悔恨不已,她怎能忍受更深的接触? 暗夜里连风都显得凄惶。 她跌跌撞撞地逃。 她甚至不知道该逃向什么地方。 妖界是白泽的领地,她无处可藏。 而仙界……从她入魔,为白泽征战杀戮,双手沾染血腥那一刻开始,就不再有她的容身之地。 可是她不能被抓到。 身后属于白泽的气息越来越浓,她心底的绝望比任何时候都深。 就在她快走投无路的时候,她突然撞入了一个怀抱。 那个怀抱的主人有着最幽深沉寂的一双眼,当他望向你的时候,你甚至会忘记呼吸。她曾经最眷念这双眼,甚至深陷其中,难以自拔。 可这一刻,她却忍不住后退。 就算明知白泽在身后,但前方的他,更令她不敢靠近。 因为她记得,她明明亲手杀了他。 她的手掌一次又一次刺进他心口,她用乌铁剑穿透他胸膛,她感觉到他抱着她的身躯渐渐流逝了一切生命的温度。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。 她站在原地,双脚用力到快陷进地里,她听见自己哑着声音,不确定地问道:“华陵?” “是我。” 一件斗篷落到她身上,将她团团包裹住,他走上前来,她愣愣看着他。 “我明明杀了你。” 他没有回答,只是弯□,将她打横抱起,他的眉目依旧英俊到惑人。她忍不住伸出手去,碰触他的眉心,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猛地缩回手. “不是幻象。” “不是。”他紧紧抱着她,“这段时间,我带你看到的每一幅画面,也都不是幻象。” 薄青染脑子里飞快地转过那些画面,她想起她看华陵的每一个眼神,也想起华陵唇边的那些笑意,还有那幅被她毁掉的画。 翩若惊鸿照影来。 可她也忘不掉,大婚之日她在喜堂之上的强颜欢笑,更忘不掉华陵万年后回返,与莫沅芷十指相扣站在她面前的残忍。 这样的华陵,怎么能够让她相信,他竟然爱她? 是怎样的爱,能让他对自己如此残忍。又是怎么样的爱,能让孤傲的华陵一次又一次被她刺透胸膛。那样的裂心之痛,与她的痛苦与绝望相比,哪一个更难以承受? 不过须臾之间,她的一颗心软了又硬,热了又冷,整个人也似在潮水中沉沉浮浮,找不到落脚点。 突然,一声冷喝喝断了她的思绪。 “华陵,放开青染,她是我的。” 暗夜的风中带着浓烈的妖邪气息。 一道剑光破空而来,直斩向华陵的手臂。华陵撤身一退,半幅衣袖被剑气斩断,飘然坠地。 “她不是你的。” “只要没有你的存在,会的。” 只见黑夜中,白泽红衣如火,提剑一步步走出来,风将他艳红的喜袍吹得鼓涨,他就像一朵盛开在无边黑幕中的罂粟花,艳丽到极致,妖异道极致。 他面色森寒如冰,眼中光芒更是狠戾,“我早该知道,你不会那么容易死。我真大意,当年我将你镇于幽冥血池之中,你也可以逃脱,那天我没有亲手将你的元神毁灭,是我最大的失误。” 那日他看着薄青染用乌铁剑洞穿华陵的心脏,他看着华陵的生命之火一点点散尽。可他还是轻敌了,他以为华陵一次又一次耗费神力将薄青染带回过往,一次又一次被薄青染重伤,最后还被他一剑刺透心脏,他以为华陵已是强弩之末,可到底,他还是小看了他。 不过没有关系,青染杀不了华陵,这一次,他亲自动手。 “这一次,我不会再失误。” 华陵怀中的薄青染身子一震。 幽冥血池?华陵何时曾被镇于幽冥血池之中?她从不知晓。 她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华陵,华陵却没有替她解开疑惑。 他抱了她,一道白光闪耀,他自白光中遁走。 白泽哪肯罢休,提剑便追了去。 64chaptetr 63 风声过耳,连绵不绝。 华陵用斗篷将薄青染包得严严实实,可她仍旧觉得冷。 那种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,四周的雾气越来越浓,空气里开始弥漫着强烈的邪气。这种邪气和白泽身上的不同,它更阴冷、更强烈,只是单纯的靠近,就让薄青染觉得体内气血翻腾,一些阴暗的情绪会止不住地想往外冒。 她明明没有到过这个地方,但她对这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。 好似在哪里见过。 对了! 那日白泽闯入幻境,重伤华陵之后,带她看见的,就是这里。万年前,她与华陵大婚之日,华陵逃婚失踪的影像里,他正是在这里同白泽起了争执。 她隐约知道了前面是什么地方。 “你想引白泽去幽冥血池?” 华陵轻轻点了下头,脚步不停。 “你想做什么?你还隐瞒了我多少事情?” 薄青染发现,直至此时此刻,她仍然有许多事被蒙在鼓中。她不知道华陵过去万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,也不知道他此刻为何会好好的出现在自己面前,更不知道他如今的意图。这些不知道,令她感到不安和愤怒。 她总是被蒙蔽的那一个。 本以为华陵不会回答,但这一次,他却道:“今晚过后,我会将一切告诉你。” 他们又在风中前行了一阵,华陵的脚步慢了下来。 四周雾气猛料,幽冥血池就在前方,那股腥邪气息强烈无比。 迷雾中,有一道莹白光芒闪烁。 随着他们不断靠近,薄青染诧惊诧地发现,那光芒的来源竟是一柄剑,剑长三尺,通体雪亮。那剑仿佛有灵气一般,看见华陵便咻地飞了过来,华陵右手握住剑,手腕一抖,只听剑啸之声清灵,剑上光亮如秋水流动,涓涓不息。 白泽在这时追了过来。 “在这里等我。” 华陵将薄青染放到一旁树下,执剑转身迎向了白泽。 白泽的视线在薄青染身上停驻一阵,又转回华陵身上。他看着华陵手中的剑,眼底划过些诧异,口气却不以为然。 “华陵,我记得你从不用剑,莫不是前些日子元神耗损,竟要依仗神兵利器才能与我一战?” 白泽的话几分嘲讽几分试探,华陵神色不变,执剑一划,剑光如雪,竟将云雾山的浓雾斩断。 他神色傲然,“白泽,万年前你镇我于幽冥血池之底,今日,我定将昔日种种尽数奉还。” 白泽打量了下四周,面上嘲讽之意消散,片刻后,一丝冷笑却浮出嘴角。 “原来是这里,这世间事,果真奇妙……” 万年前,华陵与薄青染大婚,他以自身为饵,将华陵诱出,又和莫沅芷联手,设圈套将华陵镇于此处。 万年后,他终于得偿所愿娶了薄青染,可兜兜转转,居然又同华陵来到这里。 “可我相信,这一次,败的仍然是你。” 白泽话落音,手中乌铁剑便急旋出数朵剑花,封向华陵各大要害。 华陵不闪不避,长剑颤如蛇,几个挑转旋刺,如雪剑光绵长,竟将白泽的攻势压了下去。 薄青染在树下看着,身子依旧发冷,她今日历经取魂和逃跑,心神激荡之下,体力耗损更是严重,她就这么坐着,也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。 可她不敢移开视线。 战圈的白泽和华陵,在三界中也是顶尖的,彼此实力相当,有时一个细微的破绽,也会倒转生死。 夜越深,幽冥血池边的雾气就越浓厚。 华陵和白泽越斗越狠。 可时间一长,薄青染发现,他们俩的状态都有些欠缺。 华陵大概是旧伤未愈,一招一式的威力比起平日弱了些。而白泽今日才将嵌于她体内的一魂一魄取回,想必魂魄尚未完全融合,有时候某些动作竟会有片刻的迟缓。 对战的变数更大。 薄青染担忧地看着他们,只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,连呼吸都沉重起来,她希望这次对战尽快结束,可有害怕胜负浮出水面。 突然,她的视线一凝。 只见白泽的红衣在暗夜中一旋,乌铁剑周身邪气流动,剑光被裹在几道劲风之中,以他为中心袭向华陵。华陵横剑一挡,一只凤凰自剑中呼啸而出,它双翅用力一振,烈火印亮夜空,白泽的剑光全被扑散。 可就在这时,白泽突然兵行险招,他一抖衣袍,一股阴邪寒气罩住他全身,他就这样迎着凤凰烈火,飞身扑向华陵。 他手中长剑直刺华陵心口。 他的速度极快,可每进一步,护在他身体四周的阴邪寒气便被烈火灼尽一分,他的衣角已着了火,但他全然不顾,他眼神狠戾,长剑直逼华陵而去。 他想一朝得中! 转眼间,他已杀至华陵身前。 华陵横剑在胸,只听叮的一声,乌铁剑剑尖与华陵的长剑剑身相撞。 白泽这一击似乎灌注了全身之力,华陵被逼得退后几步,然后,一声细微的兵器碎裂声响起,薄青染眼睛猛地瞪大,只见火花一闪,华陵手中长剑断作几截。 剑断之后,华陵飞速后退,白泽继续紧逼。 薄青染心头咚地一声响,几乎不敢再去看,她仿佛又听见了兵刃刺穿血肉的声音。眼看乌铁剑剑尖离华陵心口仅有一寸,她不知何处来的力气,脑子一热,竟不由自主掠身过去。 只是,尚未等她赶至,情势又有了变化。 之前散向各方的几截断刃停在了空中,然后它们猛地逆转方向,射向了白泽。白泽似乎想孤注一掷,他将整个后背暴露出来,未去理会那些断刃,继续逼杀华陵。 只是,就在他剑尖刺入华陵心口那一瞬,他的脸色突然变了。 一截断刃角度刁钻,竟在空中转了个弯,从下方斜刺入他的右肋。 这样的伤对白泽而言理应算不得什么,可奇怪的是,他整个人却发起抖了起来,他手中乌铁剑剑尖已刺进华陵胸膛,却再递不出半寸。 然后薄青染看见,白泽右肋下的断刃冷光大作,数条莹白色光绳延伸开来,不仅将他的伤口撕得更加狰狞,还将他紧紧绑缚起来。原本落在地上的另外几段断刃也再度飞起,它们全都化作光绳,拼命缚住白泽的手脚,还将白泽拖着往幽冥血池中跌去。 白泽并不甘心,他举起乌铁剑,反手削向自己,可那些光绳拼命地往他伤口处钻,他手一软,乌铁剑竟脱手坠地。 缠住白泽的那些莹白色光绳化作一个女子的影像。她死死抱着白泽,手脚如藤蔓,疯狂地缠住白泽。 那个女子,竟然是莫沅芷的模样。她在微微发笑,那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,“白泽,到最后陪着你的人,还是我。” 薄青染觉得整个人似陷进了冰雪里。 莫沅芷竟然能将自己炼作剑灵,只为与白泽同归于尽。她竟然狠到这种地步,她的疯狂,比白泽有过之而无不及。 白泽似被掐住了脉门,他失去了平日的强悍。华陵召来的凤凰清啸一声,直冲白泽而去。白泽就在火红和莹白两种颜色中被拖向了幽冥血池。在他跌入血中的那一瞬,他猛地抬头望向了薄青染,一双眼瞳中尽是留恋与不甘。 猩红的池水将他们淹没。 华陵疾步上前,随他口中念咒,一道金光八卦阵倒扣在幽冥血池之上,缓缓下沉,最终消失不见。 所有的开始与毁灭只在一瞬间。 薄青染望着平静无波的血池池面,浑身发软,眼睛酸胀。 白泽就这么消失在她眼前。 “怎么会……” 华陵转过身,血池边雾气渐渐淡去,他道:“白泽的死穴在肋下。那里有一道灼烧,千万年无法痊愈,是当年妖王狄尤将他的灵魂封入你哥哥躯体时留下的。” 薄青染听着他说话,仍旧恍惚。 她看着白泽跌入池底,只觉五味杂陈,喜与悲,苦与乐,全部夹杂在一起,分辨不出。 她记忆中有白泽疯狂执拗的每一面,可也有他温柔对待她的每一面。 他是她曾经的哥哥,他也是她的仇人。 她竟分不出,自己该爱他还是恨他。 她似乎又看见,许多年前他教她一笔笔练字,他为她吹笛,他视她若珍宝,可世事无常,冥冥无定,那些陪伴她半生的年少时光,自此后再无可能寻见。 夜风凄凉,她身子抖了抖,一双手扶住了她。 “青染,我告诉你所有的一切……” 华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她听着听着,眼前景象益发恍惚,最后,她觉得眼前一暗,整个身子软了下去。 6h5chapter 64 薄青染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正在灵漪仙子的府上。 经过仙妖大战这场浩劫,连霞山中一片狼藉,那些灵漪平日当做宝贝护着的仙草灵药全部被毁,以至于灵漪每收拾一件东西,就忍不住骂几声。 薄青染从睁眼到完全清醒这一小会的时间,已经听她把妖界有点名头的妖精的家属都问候了个遍。 她很想像过去一样,同灵漪贫两句嘴,可话刚溜到嘴边,却听见灵漪骂出了白泽的名字。 “白泽这混蛋,带着一帮子大小妖精全不干好事,天啦,我的丹炉……” 她眼前蓦地一黑,又带了两分恍惚,手往旁边一撑,一不留神就将床头小案上的药碗打翻在地。 哐当! 刺耳的瓷器碎裂声里,灵漪止住骂奔进来,一看地上的碎片,立马跳了脚,“薄青染你个混蛋,眼看我这也没剩几件家什了,你还不放过,小心我收拾你……” 灵漪突然收了声,她发现薄青染的神态有点不对劲。她再一回想,隐约记起自己之前骂了什么,脸色一变,立马将张牙舞爪改成了小心翼翼。 “薄青染,你还好吧?” 薄青染闭上眼,眯了一会再睁开,想让脑袋里的晕眩少一点。 她开口想问点什么,但嘴一张,却半天没有声音。 灵漪小心等了一阵,终于忍不住问她,“其实,你是不是想知道点什么?” 她深吸了一口气,许久,才听见自己的声音。 “灵漪,现在仙妖两界的局势如何?” “这个呀……”灵漪犹豫了下,道:“仙界之前的实力保存得很好,反扑本就顺利,没了白泽,更是势如破竹。我估摸着很长一段时间内,妖界是没本事兴风作浪了。” 明明是亲眼所见的事,可薄青染还是用了点时间才消化了灵漪那个“没了白泽”的说法。 她心里面钝钝的疼,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就像是一场梦,偏又比梦来得残忍。 如果是梦,她一睁眼,一切就可以烟消云散。 可现在这所有的一切,都是无法逃避的真实。 比如白泽与莫沅芷的同归于尽。 比如她手上沾染的鲜血。 比如华陵告知她的真相。 那夜,在幽冥血池边的浓雾里,华陵看她的眼神又如当年,幽深眼瞳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,但除了深情之外,还有自责与一些愧疚。 “最初我以为,促使我娶你的,是天后娘娘的提议,以及白泽的缘故,白泽的身份太敏感,他的存在对天界而言永远是威胁。” “大婚之日,白泽故意暴露行踪,我追踪他而去,反而中了他的圈套,被镇于幽冥血池之中,当日我曾想,我会赶得及回来。” “我与莫沅芷之间,在师徒恩情断绝以后,便只有交易。” 她终于知道了他接近自己的原因,知道了他万年前为何失踪,也知道了他消失的万年在哪里,又做了什么,还有他为什么带莫沅芷回返清源山,为什么要和莫沅芷在一起一次又一次伤害她。 他道:“我带你将过往一一走过,才发现,看不清自己心意的并不是你,而是我自己。” 多可笑,高高在上的华陵帝君居然不懂爱。 他一面毫不留情地伤害她,一方面却又告诉她,他爱她,却不自知。 最可悲的是,她爱得比他早,比他鲁莽,比他横冲直撞,于是等他终于发现自己感情的时候,他们之间已经横亘了太多东西,她的爱变得胆怯,她犯下了太多错,无法再回头。 “灵漪,天帝天后打算如何处置我?” 问出这话后,薄青染便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余。 比起莫沅芷当年通妖一事,她这次的行为有过之而无不及。 攻破天门那一战,她的手上就沾染了昔日仙友的血;清源山前,她更是帮助妖界造下杀戮;她甚至差点伤了临渊和灵漪的性命。 以她的罪过,就算被缚在诛仙台之上,以九天玄雷击打三天三夜,再贬下凡间,永不得返,也丝毫不为过。 果然,她问出这事后,灵漪的表情便有些尴尬,她吱唔一阵,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 薄青染心中已猜到答案,她无奈一笑,不再为难灵漪,她想了想,又问道:“临渊怎么样了?” 清源山那一战后,她再未见过临渊的身影,虽未曾听说妖界有谁伤了天界二皇子,可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忧,如今问起来,也想求一个心安。 不料她问起这事,灵漪仍是不爽快,“临渊啊……” 灵漪的态度让她心头一惊,猛地爬起身,揪住了灵漪的衣裳,“他出了什么事?” 他毫无音讯的那些日子,难道…… 薄青染不想再往坏处想,灵漪也一巴掌拍上她的额头,“你别想些有的没的!临渊没有出什么大事,只是、只是……” 灵漪的吞吞吐吐将她本就不多的耐心消耗殆尽,她皱眉拔高声音道:“只是什么?!” 临漪给她一吼,眉间一段犹豫神色转了又转,终于,她愤愤染跳了脚,“算了,我也不是个会说谎的,而且我觉得,这些事就该让你知道!你跟我走!” 薄青染一颗心七上八下地,被灵漪仙子拉着离开了连霞山。 她本以为灵漪会带她去月重宫,可驾云行了一阵后,她却发现,这是去诛仙台的路。 她心头益发忐忑不安,等到了诛仙台上方,尚未落地,就听雷声轰隆。 诛仙台上乌云盖顶,九天玄雷一道接着一道,撕破长空,不断地劈向下方。 她急忙问道:“谁在受罚?” 灵漪拽着她,“下去你就知道了。” 她急急降落,诛仙台外围了一圈的天兵天将,个个神色凝重。 她慌忙要过去,突然一道风掠过,一个身影拦在她面前。 “薄青染,站住站住!” 她望着眼前出现的身影,彻底愣住了。 在她跟前这位,有着一双酷似天后的眼睛,他的眼尾微微上挑,看人时带三分玩世不恭的笑,也总捎着一段风流。可是印象中,他并没有这一头的华发。 “临渊,你怎么会……白了头?” 薄青染觉得自己嗓子在发哑,偏偏一向自诩风流的临渊对自己那满头华发并不在意,他一个爆栗敲到她头上。 “什么眼色!本殿下这发色叫独具一格,也就生在我身上才有这般风流气度,要换了别人,保准差许多。” 临渊满嘴胡言,放浪不羁的模样还似从前,薄青染却明显感觉到有地方不对劲,她还想追问,临渊却又笑了一笑,望着她的眼神中敛了些玩笑意味,多了份正经。 “青染,我想问你一个问题。” “什么问题?” 耳边,落雷声依旧轰隆,薄青染听见临渊轻笑着道:“青染,你还愿不愿意随我离开天界,去凡间做一对平常夫妻?我们也弄了一个小院子,我每日赚钱养家,你在家为我做饭,就算再难吃,我也不骂你。然后,我们在院子里搭个花架子,种一院子的花,夏天就在花架子底下乘凉……” 薄青染死死咬住嘴唇。 临渊说的,是他们在白上国都城平津度过的生活。 那段日子,是她过得最简单也最快乐的,临渊总能逗她笑,她每日与他斗嘴,只要斗赢了,就觉得空气里连风都惬意的。 她曾经努力地想和临渊一起,将那样的简单快乐延续下去。 可是,那偷来的幸福轰然倒塌。 如今的她,不会再有当初的心态,能过一段那样生活。 在华陵牵着她走过的那些幻境中,她一次又一次地看清自己,看清自己对华陵的痴迷,看清那一段痴缠数万年的孽缘。她连入魔都无法对那一段感情完全释怀,又该以怎样的心态随临渊去凡间过这简单幸福的生活?她终其一生,都无法回报临渊同样的感情。她已经自私过一次,不能再继续自私下去。 于是,她缓缓摇了摇头,哑声道:“临渊,我不能……” “嘘!”一句话未曾说完,临渊伸出手指压住了她的唇,他挑挑眉,“薄青染,不准再说下去,本殿下也是要面子的,就此打住。” 薄青染心里酸酸涩涩的,她被他脸上的笑容和满头白发刺伤。她虽然什么都没能说出口,但她知道,他一定懂。他们在一起胡闹了数万年,他们有着最深的默契。 “临渊,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?” 临渊摆摆手,“这事得归我今后的夫人管,你还是别问了。过些日子,我得去西天佛祖座前修身养性,短期内不会回来,我先回月重宫了。”说完,他当真离开,可走了几步,又突然回过头来。他促黠地挤挤眼睛,朝她一笑,那模样一如当年,他低声道:“薄青染,你真不考虑考虑,本殿下这样的人品相貌,错过了你可得后悔!” 她强忍住心中酸意,笑骂了一声:“滚一边去!” 临渊回她一笑,“你等着后悔吧。”之后,他摆摆手,径直离开。 这一次,临渊没有回头。 她看着他的背影,忍了又忍,终于将那种想要放声大哭的感觉压了下去。 耳边又一道炸雷落下,一个声音跟着出现在耳边。 “青染,你要进去吗?” 她猛地抬起头,只见天后眉头轻蹙站在她面前。天后还是如过去一般气度高华,令人望而生畏,可她看向她的目光里,再寻不到半分昔日的疼爱之意。 前尘旧梦一夜醒,物是人非事事休。 她不觉恍惚,忘了答话,直到灵漪掐她一把,她才回过神来。 天后表情中并没有不悦,只是淡然道:“华陵在里面。” 她心底一颤,怎么会?! 这次仙妖大战,华陵仍是扭转战局的功臣,他会犯什么事,为什么被绑缚在诛仙台上,受九天玄雷击打这样的惩罚? 但很快,她从天后的目光中猜到了答案。 她猛地冲了进去。 天兵天将放行之后,天后娘娘看了诛仙台一阵,冷着脸转身即走。 在天后走后,之前已然离去的临渊却重新出现在诛仙台外。 他那一头白发实在刺眼,等在外面的灵漪看看他,又远远望了下薄青染已冲入诛仙台的身影,带着点烦躁不安问道:“二殿下,你什么也不打算告诉青染吗?” 临渊笑笑,遥遥将那个与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刻入心底,“告诉她什么?” 灵漪抓抓头发,“你明知道,去佛祖座前并不是去修身养性,而是……” 临渊回过头来,风流眉眼中一段清光流转,他接过灵漪的话,笑道:“而是要历经天人五衰吗?灵漪,我修为散尽,仙根毁却的事,不要告诉青染。” 灵漪因他话中的毫不在乎着急起来,“你想瞒她多久?” 那日华陵伤重,早不该是白泽的对手,她纵然精通疗养之术,却也束手无策。谁曾想,这种时候,一贯与华陵不对盘的临渊却会站出来,他背着天后和所有人,使用禁术,将一身修为硬给了华陵。 神仙虽脱离了凡人生死,却也仍在六道轮回之中,需得遵循天地规律。临渊擅用禁术,硬散了修为,毁了仙根,虽仍有比凡人漫长千百倍的生命,但最终也会同曾经的莫沅芷一样,步入天人五衰之路。 白发、失明、失聪、不良于行、记忆消失……最终灰飞烟灭。 面对灵漪的着急,临渊笑容益发的深,他道:“小乌鸦,因为我的事这么着急,该不会是想舍了七离上仙移情别恋吧?” 灵漪因他的不正经成功跳起脚来,“二殿下,你能不能别胡说八道,你……” “我告诉她能怎么样,换她内疚歉意陪我走完剩下的日子吗?” 临渊笑着再将视线投向远处的薄青染。 他从来不愿认命,可感情一事,他是真的无能为力。 她不爱他,他也不愿让她委屈。 他最终无法给她想要的幸福,就只能放手。 而且,决定使用禁术,让华陵唤真正的薄青染回来那一刻,他就已经决定好了。 “灵漪,这事华陵不知情,母后也不会讲,你便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吧。如果可能,我会永远瞒着青染。” 永远永远,没有尽头,他不要她背负任何的愧疚。 有时候,一无所知的确才是最好的。 灵漪心头发梗,她还想说什么,却见临渊朝她眨眨眼,一派昔日的纨绔模样,“我还想看看青染,就这么看看就好,你别告诉她我来过。她……也不会发现的……” 她的心里眼里,更多更多的时候,本来就只看得见华陵,他一再强求,也没有更改。 所以,就现在这样,远远看着她就好。 66chaptetr 65 那方,没了兵卫的阻挡,薄青染也只能冲到诛仙台中心的结界外。 华陵被封锁在结界之中,他的手脚被加持了咒法的铁链牢牢绑缚,一道又一道落雷似永不停歇,不断地落到他身上。他脸色惨白,唇角也染有血迹,那些落雷每砸下一道,他就疼得皱紧了眉头。他始终一声不吭,一身气度傲然,仿佛不是在受刑。 只是,在看到薄青染的那一瞬,他愣了下,“青染,你来做什么?” 话刚说完,又一道落雷响起,直劈向他胸口。 薄青染见他猛地咬紧了牙关。她心里也像被落雷劈中,她记得,在华陵的心口处,有一道又一道深深浅浅的伤口。她不由忆起那些日子的满手血腥,她只觉胃里翻江倒海,反胃得厉害。好不容易将干呕止住,她望着他,反问道:“应该是我问你,你在这里做什么吧?” 华陵目光一闪,口气一贯的强硬,“你回去。” 薄青染见他神色,便知自己猜中了,她不由冷笑,“我为何要听你的吩咐?”笑间,她眼神一凝,手上光芒一闪,竟直扑结界而去。 瞧她那架势,分明是想毁掉结界。 只是她倾注全身之力的一击,在击中结界时,却像击到了一层无边无际的柔软之上,她掌上力道被这层柔软牵引着,化为无形。结界毫发无损,反倒是结界当中华陵因这一击变了脸色,猛地呕出一口鲜血。 薄青染不信邪,再一掌过去,结界依旧完好,华陵的表情也更加痛苦。她的攻击,好像都落到了华陵身上。 她停下攻击,愣愣看着自己的双手,片刻后,她猛地抬头直视华陵,“这结界是你设的?” 说话间,落雷不断,华陵眉头皱紧又舒展,他迎着薄青染的视线,道:“是我亲手所设,你若想毁掉结界,落到这个结界上的每一分力道,都会转移到我身上。” 薄青染一双手死死握成拳,嘴唇轻颤,她的声音也抖得厉害,“为什么要这么做?我满身杀戮,有任何惩罚我可以自己承担,不需要你替我担下!你以为这样做,我就会因此感激你吗?不可能的……” 华陵隔着结界远远望向她,沉若寒潭的一双眼中,有着再未掩饰的专注和深情。她被那种眼神注视,只觉前尘旧事牵连不断,她脑子里不断有他的声音他的模样,也有自己对他的爱慕仰望,挥不去抹不掉。 她只觉心里难过压抑到了极点。 华陵的声音断断续续,从结界之中传来,混在雷声里,明明应该被淹没,她却听得清清楚楚。 “青染,我并不要你感激我,我爱你,却伤你至深,事到如今,我总要想办法偿还一些。虽然你不愿意,可我别无选择。” 她捂住耳朵,拔高声音道:“住口!不要再说了!我不想听!” 她一点都不想再听…… 这惩罚,华陵是代她受的。他亲手设下结界,也是捏准了她的脾气。她不会愿意领他的情,甚至以她的冲动,还会在诛仙台大闹,惹出更大的祸事。于是,他将结界所受的攻击转移到自己身上,他要封断她所有的路。 她只能够这样眼睁睁看着,看着那些本该落到她身上的落雷,一道道击在华陵的身上。 她被迫承他这个情。 本来,他们可以彻底了断的。 她因为爱他遍体鳞伤。他爱她却不懂爱,不会爱,同样伤了自己。 他欺骗她,利用她,负她。她在幻境中、现实中杀了他一次又一次。 本来他们可以就此扯平,从今后尘归尘、土归土,再无相干。她哪怕一辈子在凡间轮回,也觉得潇洒惬意再无牵挂。 可是,他为什么还要拽着她,让她斩不断这孽缘。 “华陵,到今时今日,你还是这般恶劣。” “的确,我从来如此。”华陵竟然笑了笑,眼中一段黯然浮起,又迅速隐去,转而化作坚决。“可是青染,这一次,请你原谅……对你,我无法放手。” 薄青染一颗心痛到极限,各种怨恨、不甘、痛苦、迷茫都在心中叫嚣。但更可悲的是,她仍然在意他,她差点就像过去一样,因他一句话沉沦。她差点就心软。可是,她必须强逼着自己不再管那些可怕的落雷,也不去看华陵的脸色,转身往外走。 “我们之间恩怨已偿,谈不上什么原不原谅。既然你要代我受这罪,便受吧,我绝不会对你不舍,绝不会……” 她不允许自己不舍。 她不能放任自己再与他纠缠不休。 她会硬起心肠的。 诛仙台外,灵漪仙子独自一人等着她。 “青染,天帝天后原本的决定,是将你剔除仙籍,在诛仙台受刑后贬谪下凡,华陵以战功相抵,代你受过。他虽不至被贬下凡间,但诛仙台的刑罚却加了倍。” “哦,这样啊。”她冷冷往前,不去管满心的疼意,只想让心更冷一些,更硬一些。“他要受多长时间的刑?” 灵漪仙子瞅她一眼,明显对她过度平静的反应不解,“七七四十九天,你打算怎么办?” 薄青染觉得眼前景物一抖,片刻后才重新迈开脚步,“再长也是他自己选的,与我何干?” 华陵受罚的七七四十九天里。 薄青染一直呆在灵漪的连霞山中。 她想躲开曾经熟悉的一草一木,渐渐将一切遗忘。 第一个七天。 她陪着灵漪收拾苗圃,整理丹房,时光平静,她心神却时常恍惚。 她强迫自己专心于手上的一件件器具,可有时,她却忍不住朝着诛仙台的方向发愣。 第二个七天。 连霞山莫名下起雨来。 她望着阴沉沉的天,总想起诛仙台上的层层乌云,也想起华陵身上的伤。 九天玄雷之威,纵然是上神之体,也难以承受。华陵旧伤未愈,受刑前又与白泽激战一场,他真受得了吗? 第三个七天。 苗圃和丹房都收拾妥当,她帮着灵漪摆弄满园的仙草。这些仙草最是娇贵,一不注意便失了灵气。 灵漪再三叮嘱她要仔细,可她越是想凝神静心,就越是坐立难安。那些刻意要忘掉的过往开始同她做对,拼命地往她脑海里钻。她时时想起当年的一切,想起她目光总是追随华陵时的愚蠢,想起幻境里华陵画画时的专注,她忍不住一笑。可很快,更多的记忆随这一笑回溯,她勾勾嘴角,却是满心苦涩。 第四个七天。 她越发坐不住了。 灵漪在山中养了不少灵鸟,这些灵鸟在仙界飞来飞去,叽叽喳喳总管不住嘴。 “诛仙台上那个华陵帝君怕撑不住了吧?我瞧那雷都打了好多天,可吓人了!” “叽,你又不是人,怕什么!我听说他挺厉害的,死不了。” “再厉害也没用!我听说,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,还没有哪个神仙在诛仙台上撑过七七十四九天的。” “对呀,他那样还不如直接从轮回台跳下去。” 她朝那些灵鸟一挥袖子,袖间火色盈动,“一边去,吵死了。” 灵鸟们一哄而散,她随手拈了个乘云诀,上了云头便朝诛仙台赶去,可赶到一半,让风一吹,又忍不住抽了自己一巴掌,转身赶回来。 灵漪看她的目光里全是琢磨,她恨恨望过去,“再看,我烤你养的那群鸟。” 灵漪一叉腰冲她道:“薄青染,你敢!别自己心疼不肯承认,窝火就拿我家的鸟儿出气!” 第五个七天。 临渊前往西天界。 灵漪前来问她,“你要不要去送送他?” 她手中摆弄的药草腾地被火烧尽,她却不知情,只愣愣地想了好久,才在灵漪跳脚的骂声里摇了摇头。 “让他保重,别再跟以前一样,调戏佛祖座前掌灯使者,被告状告了这么远。” 灵漪看她的眼神又像在看白痴,转身出去时却叹了口气,“看见你们就窝火,这一个两个的,平日挺威风挺聪明,怎么到关键时刻尽是些缺心眼?要不就躺诛仙台给天打雷劈,要不就把一身修为全给了情敌,救了人后自己灰溜溜滚去西天界……” 薄青染出神出得厉害,根本没听见灵漪在念叨什么。 第六个七天。 她精神益发恍惚,灵漪已经不准她再入丹房和苗圃。 她在连霞山益发无聊,有时在白云底下躺着望天,看着看着,就忍不住冲了出去。 可快到诛仙台时,整个人又一激灵倒了回来。 她这么多折腾了两次,灵漪终于发现了,看她的眼神益发鄙夷。 “薄青染,你做事能不能长点脑子?你要真放得下,就舒舒心心过自己的日子,虽说三界之中要找个比华陵长得好又有能耐的不容易,但就他那臭脾气,谁都比他强。你要放不下,就痛痛快快去诛仙台,该打就打,该骂就骂,发泄痛快了和他一块滚回清源山去,别在我这碍眼,也别等他真挨不过,元神俱灭你才后悔。” 她想反驳,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,心里更是隐隐地担忧。 …… 终于挨到第七七四十九天。 她精神不再恍惚,反而精神得过了头,替灵漪鼓捣丹药时都有种兴奋劲在里面。 灵漪看着她双眼亮晶晶的模样,忍不住抖了又抖,“薄青染,你这样子我怎么看着跟回光返照似的,你真不去诛仙台看看?” 她道:“我为什么要去,今天一过,我与他再无瓜葛。” 灵漪怀疑地看着她,她展颜露出个笑。 灵漪把她怀中丹药一把抢过去,转身就朝屋里走,“笑比哭还难看,我真不想认识你这种朋友。” 薄青染脸上笑容淡去,心里是闷闷的疼。她伸出手去,一只灵鸟落到她手上。 “怎么样?” 灵鸟化作一道轻雾,雾中现出诛仙台上的景象。 那似乎是最后一道落雷,无论光亮、声响都比之前可怕,半边天幕都像要被扯裂。 她心里头咚的一声。 只见落雷落下,诛仙台上已无多少生气的华陵身子重重一弹,扣住他手脚的铁链火花四溅,寸寸断裂。 接着,结界散去,天后的声音出现,“扶帝君回清源山。” 清源山的两个仙童上前去,小心翼翼将华陵扶起,突然,其中一个仙童变了脸色,“天后娘娘,帝君的情况不太好……” 她整个身子如坠冰窖。 “薄青染,今天过了,你要不要滚回你的红绡宫去?” 灵漪刚从屋里走出来,就见薄青染像一阵风般掠了出去,瞧那云头去的方向,分明是诛仙台,她叹了口气,重新回屋。 薄青染赶到诛仙台的时候,天后刚把一段冷光渡入华陵眉心。 他容颜惨白,眉宇间没有半点生气,那冷冰冰的模样比任何时候都淡漠无情。她走过去,天后看见是她,摇摇头往旁边一让。 扶着华陵的两个仙童满脸担忧,她伸出手去,颤抖着碰触他的眉心,一如她恢复神智后仓惶出逃那一夜。 她突然发现,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,她都希望指下的温度是暖的。 眼泪落了下来,这些天来,她努力想要压制的情绪再压不住,她满心都凄惶。脑子里一幅又一幅的画面重叠。她记得华陵的每一个模样,也记得自己面对他的每一种心情。即便恨过怨过绝望过,可她还是爱他的。曾经为他蹉跎了岁月和年华,但最终,仍然为他中剑那一刻,霸道拥着她说的爱沉沦,仍是心疼他心口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痕。 “你不必哭,他的元神并未灭。” 天后的声音里似有无奈,她陡然一震,泪眼朦胧中,却见华陵缓缓睁开了眼。 那双眼沉如墨深如潭,望着她时,眼中全是刻骨深情。 她愣了片刻,之后埋下头去,哭得更加厉害。 “我后悔了,你负我太多,还没有还完,不能就这么原谅你。” 这一次,她不能再犯傻,尘归尘,土归土,太便宜他了。即便是孽缘,她多年前就已万劫不复,总要他陪着自己一同沦陷才好。 “好……我用今后所有的时间偿还。” 华陵的声音沙哑,一句话说来还显虚弱,却不容置疑。 沧海桑田,世事变迁。 多年后,西昆仑之巅,风声萧索,冰雪无垠。 一道身影出现在冰雪之中,瞧他的面容装扮,还是凡间翩翩佳公子的模样,可那一头白发,比冰雪颜色还刺眼两分。 他对西昆仑之巅的地形很是熟悉,没多久便到了峰顶。 他似乎在寻找什么,走了一阵,却被寂静冰雪中的吵闹声吸引,他循声而去,待看清眼前景象时,不由笑了。 明镜台前,一只小凤凰正嘟着腮帮子同一只小乌鸦吵架。 小乌鸦道:“你爹冰块脸!” 小凤凰很生气:“你爹没人性!” 小乌鸦很无所谓,“我爹是神仙,当然没人性。” 小凤凰:“……” 小凤凰一身火羽灿如流光,本该是极有气势的,奈何身子太胖,说话软软糯糯的,看起来特别好欺负。那小乌鸦更让人头疼,分明一身漆黑,偏要装扮得花红柳绿。 他笑着走上前去,两个小东西齐齐转过头来望着他。 “你是谁?来明镜台做什么?” 他伸手掐住小凤凰嘟起的腮帮子,问道:“你娘是不是叫薄青染?” 小凤凰还未说话,小乌鸦已经一爪子抓了过来,“不许欺负她!” 他见状忍不住大笑,轻易躲过小乌鸦的爪子,却仍旧捏着小凤凰的胖脸,“小家伙,快去告诉你娘,有故人相见。”说着,他还瞥了一眼旁边气势汹汹的小乌鸦,意有所指道:“另外问问你娘,这世间从来只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,什么时候乌鸦反倒要护住百鸟之王了?” 小凤凰被他捏得眼睛里冒水雾,她扁扁嘴像要说什么,却又不知如何开口。突然,她的眼神一亮,推开他的手就朝前面扑了去,嘴里喊道:“爹、娘,有坏蛋来这里捣乱……” 他回过头,只见冰雪中一对俪影相偕而来,那女子眉目秀丽,时光荏苒,她却还是旧日模样,她身边的男子紧紧握住她的手,望向她是目光温柔深情,全不似往昔的孤傲淡漠。他们看见他,俱是一愣,他却忍不住笑了起来,飞雪从他眼角飞过,藏入他如雪双鬓之中。 “看起来,你们过得不错。” 他是真的高兴。 在佛祖座前的三千年,他一点点受着擅用禁术的反噬,白发、失明、失聪、不良于行……他也日日记着自己曾经的承诺——心不静,身不返,他总忆起前尘旧事,割舍不下,便不再踏入天界一步。即便知道华陵伤好后,带着薄青染离开天界,避世西昆仑之巅,他也不去触碰。 直至月前,他开始出现记忆丢失的现象,明白天人五衰之路即将走到尽头,他才求了佛祖,让他来见薄青染一面。 他要在彻底忘掉她之前,再看一看她的模样。 好在他不虚此行。 没有他,她同样过得很好。 而到此时此刻,他也终于确定,胸腔里这颗为谁牵挂的心,可以静下来了。 从今后,她与华陵生生世世欢喜安乐,他忘掉前尘再不受情伤苦痛。 至于此,这就是最好的结局。 无可更改,无需更改,再好不过。 (完)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,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://www. bookben.cn/